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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村寨早变成了人间地狱,且不说光是剿倭营在巷战中就阵亡了近二百名弟兄,看那不断加长的俘虏队伍,里面竟没有一个成年男子,想见战事之激烈。 街道上到处可见缺胳膊少脑袋的尸体,青石板路上全是血红的颜色,血腥气混杂着屎尿的臭气,闻之令人作呕不已。 几乎所有的宅院都四门大开,每个院子里都聚集着十几二十人,不是在翻箱倒柜寻找值钱的东西,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jianyin俘虏来的女人。 唯一还保持着军纪的是负责押解俘虏的沈希仪亲卫队,因为他们知道,用不着自己去烧杀抢掠,他们的主将绝对不会亏待了他们。 不过,当军卒们把女人从俘虏队伍里再度拖回去的时候,他们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战争真实残酷的一面展露在眼前的时候,就连我都一时无法接受,紧跟在我身后的解宋二女,更是面目苍白。 路过只有妇女和儿童的俘虏队伍,望着一个个衣不蔽体、脸上沾满了浓白液体的女人,两女不禁流露出同情的目光,或许是这目光让俘虏们看到了生的希望,都大声叫嚷起来,其中一半的女子,虽说叫喊的语调听起来天南海北的,可分明是中土语言。 「她们是汉人?!」解雨惊叫道。 「她们是汉jian!」一个看守奇怪地望了解雨一眼,她方才一激动,竟忘了掩饰自己的声音,只是那看守见到我冷峻的目光,才把视线一转,朝一个大声哭喊的女子背上使劲抽了一鞭子,骂道:「你她妈的还有脸叫!给他妈的倭贼生崽子,你不是汉jian谁是汉jian?!我抽死你,不要脸的贱货!」 解雨还想说什么,却被我严厉的目光制止住。 战争,特别是两个民族之间的战争,永远只有利益而没有对错,每一个与战争有关的人,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只能选择其中的一方,之后的命运,就完全看谁是赢家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哪有那么多正义公理可言! 很快来到了宗设的宅院,在沈的将令下,这座小楼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不是地上的血污,几乎看不出战争的痕迹,只是一进院子,就能闻到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 「怎么回事?」 守在院子里的也都是沈希仪的亲兵,一问才知,宗设的妻妾知道寨子要被攻破,便把宗设所有的机密邮件和帐簿焚烧得一干二净,本来还要接着自焚,却被军卒救了下来。 我和鲁卫不由得面面相觑,灭了宗设固然可喜,可没有了这些证据,我想借机打垮几大对头的设想就要完全落空了。 沈希仪也皱起了眉头,脚下都没有稍停,迳直冲进了屋子。 虽然对他来说,只要剿灭了宗设,就是大功一件,宗设与谁暗自交通,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有或没有,都无大碍,可他知道我对走私事件极为关注,进了屋子,立刻就喝问起屋子里捆绑着的几个妇人来。 那几个妇人立刻叫骂起来,其中两个二十多岁的美貌女子说得竟是一口吴侬软语,可言辞却极其激烈,不仅问候到了沈希仪的十八代祖宗,甚至连皇上都不放过,直说正德荒yin无道,害得她们家破人亡,不是有夫君宗设相救,她们早就命赴黄泉了。 想起宗设儒雅的风度,确有吸引人的地方,又有救命之恩,怪不得这两个汉家女子生死相从,抛开敌对的关系,这异国恋情也颇为感人,不禁回头望了素卿一眼,却正碰上她含情脉脉的目光。 鲁卫却四处翻看起来,他是刑部探案的第一高手,很快就找到了许多藏得相当隐蔽的物事,可都是些珠宝首饰玉器之类的东西,那些女子只是冷眼观瞧,直到他在塌塌米下发现了一个秘密的储藏室,她们的脸才一下子都变了颜色。 里面并没有我期望中的信函和帐簿,却是倭寇多年掠夺来的财宝。 一排排放得整整齐齐的金灿灿的大元宝,估计竟有四五万两之巨,两箱做工极其精湛的珠宝首饰,六大斛上好的南洋黑珍珠,近千斤掸国极品翡翠,胡椒香料等杂物百余种,更有四十余万两各大钱庄宝号发行的通兑银票,这该是宗设的所有家底了,没有了这些东西,就算宗设能逃得性命,也无力东山再起了。 当这么一笔巨额的财富摆在进入密室的三人面前,或许尚能保持一点清醒的人只有我一个了,而我也几乎迷花了眼,三人对视良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将军有令,宗设妻妾助纣为虐,斩首示众!」 上面突然传来素卿的声音,沈希仪吓了一跳,刚想发话,却被鲁卫拦住,就听他若有所思地冲我道:「老弟,你这房媳妇当真厉害的紧呀!」 倒是解雨「啊」了一声,也被素卿低声劝住。 不一会儿,亲兵来报,说已将宗设一妻四妾的脑袋砍了下来,问挂在何处?沈希仪虽然迟疑了一下,却依旧下了命令:「其妻是助虐首恶,头颅挂在寨门旗杆上示众,余者曝尸。」 我明白了沈鲁两人的抉择,心里突然觉得一阵轻松,这等不义之财若真全交了上去,鬼才知道最后会落在谁手里,这密室里的三人总还算善良,有了钱少不了要作些善事,也算对得起那些被宗设杀死的无辜之人。 三人对望,不由会心一笑。 「俺老鲁头一回看到这么多金子,」鲁卫摸着金元宝,率先打破了沉默:「怕是能造几十座金佛吧!」 又抓起一把南珠:「俺那老太婆自从跟了俺,就没一种像样的首饰……」 「那你赶快揣几把吧,这些可是要犒赏弟兄们的。」沈希仪笑道,大家都明白,黄金、翡翠、珍珠都相当沉重,携带不便,只能上交,何况若是从宗 设老巢里没搜到有点份量的东西,徐老公爷那里也说不过去。 能分的只有银票和首饰了,沈希仪把两只珠宝箱子递给我,道:「别情,你媳妇家是开珠宝行的,这些该能用得着。」 我也不客气,却把鲁卫递来的银票尽数推了回去。 把珠宝箱子交给解雨素卿趁乱偷偷带走,沈希仪叫来了剿倭营的几大头目,望着满满澄澄的一室黄金珠宝,众将俱都看傻了眼。 「实不相瞒,这暗室是苏州府通判鲁卫鲁大人发现的,不过鲁大人高风亮节,把这件大功劳送给了剿倭营。」 众将听说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竟是刑部四大名捕之一的鲁卫,忙把贪婪的目光收了回去,鲁卫当初在苏州清理江湖门派时公正廉明,官场上下皆知,有他在,再想想自己主将沈希仪的清名和原来担当的差事,想来大捞一把是不大可能了。 鲁卫却拱手笑道:「沈大人说笑了,这场功劳本就是各位大人挣得的,宗设一灭,下官还要替苏州百姓谢谢众位大人。」 他停了一下,从斛里挑出十几颗南珠揣进怀里,笑道:「如果众位大人过意不去,下官就拿着几粒珠子博俺那老婆子一笑!」 说罢,冲我一招手,笑道:「别情,虽然你是剿倭营的行军参谋,可那只是个兼职,你本职可是我苏州府的推官,还是随我去审审犯人,看看能不能得到华青山和赫伯权的消息。」 再看众将早已喜翻了颜色,不是顾忌沈希仪的话,鲁卫的脑袋恐怕都要被啃烂了,就连见到我之后一脸提防之色的乐茂盛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只是见我似笑非笑,才遽然一惊,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交汇在一起,竟是异常滑稽。 半个时辰后,当我再度看到众将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 沈希仪这才发布将令集合队伍,连斩了四个接到命令却依旧在女人肚皮上卖弄功夫而迟归的士卒,将士们却只有敬畏,并无怨言,剿倭营恢复到了战斗状态,重新变成了一支虎狼之师。 根据我和鲁卫的情报,沈希仪派乐茂盛、归有财率所辖马军、藤牌手和鸟铳刀斧手一部约四百人剿灭山谷一侧的倭寇,派曾亮、张禄率水军和鸟铳刀斧手余部约四百人乘船出海埋伏,准备对付返航的宗设,而我和沈希仪则带着辎兵和在攻坚战中受到重创的弓骑手约三百人居中策应。 「迟了。」 素卿在我身后轻轻一叹,我也颇有同感,可沈希仪却神秘地一笑,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赶尽杀绝只是政客才会使用的手段,没有了倭寇,军人的价值从何体现? 「剿灭宗设」与「剿灭倭寇」实在是两个相差甚远的概念。 果然,那边山谷已是人去楼空,乐、归两人空手而归,倒是曾、张大有斩获,在无名岛外十里,阻截到了两艘回航的倭寇船只,没费多少力气就将之俘获。 上船一看,百余名倭寇十之七八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只是五大首脑只擒获了立花勘助一人。 除去已在招宝镇战死的薄田隼人,宗设、近藤又兵卫和阪本初芽三大头目同时失踪,他们的去向,小喽罗们根本不知,而立花又极其顽固,就连鲁卫都没能翘开他的嘴巴。 解雨素卿都有点惴惴不安,生怕我和竹园成为宗设报复的对象,这样一个有十大实力的高手在暗中谋算你,任谁都难以长久防备。 我心中也隐约觉得宗设此番逃得生天,日后很可能给我带来偌大的麻烦,可见到两女的模样,却只好装出一副乐观的模样,宽慰她们道:「雨儿,立花被俘的时候,已是奄奄一息,想宗设他们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对你们唐家的秘制毒药,我可是充满信心哟,没准儿这会儿他们已经毒发身亡了哪!」 【第十六卷·第六章】 第十六卷·第六章 「宗设完败,倭贼士气低落,一两年内江东该无倭患,而师兄借此鹏程万里已是指日可待,小妹可以安心回隐湖潜心修练去了。」 凯旋而归的剿倭营受到怎样热烈的欢迎我无缘一见,在观海卫甫一上岸,魏柔就向我告辞,而且去意坚决,弄得我心情皆无。 而鲁卫也不想招摇,想想自己鼓动沈希仪剿倭的目的基本达成,即便我不在,他申报功劳的时候也绝不会少了我那一份,没必要与众将争眼前风光,我索性带着解宋二女与鲁卫一道悄悄离开大部队,直奔宁波而去。 到了宁波,自然是先去潇湘馆。 到了潇湘馆,自然是先找周福荣,临离开宁波的时候,解雨骗他说给他吃了「七连环」,我又许下诺言,只要他肯出面指证宋廷之,我保他性命无忧,只要他当时没临阵反水,九成九还在潇湘馆。 可跟龟奴一提说要找周老板,那龟奴却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来。 「周老板?我们家老板姓李,不姓周!」 我吃了一惊,仔细打量在堂里乱窜的龟奴们,竟没一个熟面孔,就连老鸨都换了人,心里暗叫不妙,塞过一块碎银,笑道:「我问的是以前潇湘馆的那个老板周福荣,他前几天还说这两天要来几个新人……」 「大爷问的是他呀,唉,他不知犯了什么事儿,被官府抓去了。」 我和鲁卫急忙赶到关威家中,听他夫人说他出去了,两人才稍稍安心,好在关威尚且无事。 找了大半个宁波城,终于在城西一寡妇家中堵到了他。 听我一说周福荣的名字,关威脸上就有些阴晴不定,迟疑半晌,才道:「鲁大哥,现在夜半三更的你我都不当差,你不是苏州府的判官,我也不是宁波府的总捕,只是原来有些交情的老哥们。说老实话,我知道你在这儿蹲了好些 日子,就是为了这个周福荣,想来也查出来了,我和他关系不一般,用百姓的话说,是他的保护伞。其实,周福荣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值得老子去保护!可我们那位知府大老爷偏偏就喜欢他,对他言听计从,我不照顾照顾这小兔崽子,头上这顶乌纱帽早他妈的没了,没了它,我那一大家子,还有这娘俩儿,他们靠什么吃饭呀!」 「周福荣是杭州府派人来抓的,说他把两个官差打成了残废,哼,那两个官差我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周福荣哪儿来的那么大本事,能把他俩打残废了?!反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他们是狗咬狗,我才懒得管哪!」 「这么说,那两个官差是杭州府的人喽?」这倒有些奇怪了,文公达对江湖向来是避之唯恐不及,就算最近与江湖人交往多了,也只是表面客气而已,不可能把胡一飞这样的人引入府内,在我脑海里,早把胡一飞和来护儿当作了丁聪的爪牙,文公达出面抓人,八成是得到了上司丁聪的授意。 关威虽然摇头否认,却道:「他们是臬司衙门的人。」 「怎么不是丁聪?」我心中不由又惊又疑,以往所有的数据没有一丝半点指向浙江臬司柳坚,而本朝司法独立,布政使司和臬司衙门互为牵制,两大衙门的首长实在是鲜有交好者。 可臬司想指挥动文公达这样的一府知府也非易事,如果关威所言非虚,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来解释眼前谜团最为合情合理,我心一沉,若丁聪摆平了与柳坚的关系,那他在浙江可真是一手遮天了。 心头泛起一丝无力,浙江官府铁板一块,凭自己现在的地位想扳倒丁聪无疑是痴人说梦,就算桂萼方献夫在皇上面前极是受宠,可两人毕竟根基未稳,想要对付丁聪这样的一方诸侯还为时尚早,何况丁聪虽然为人jian险刻薄,可毕竟是从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治农经商兴学都颇有一套,加上在大礼之争中又看准时机,反出杨廷和一党而站在了皇上这一边,皇上心中或许早把他划进自己人的行列了。 那边鲁卫沉吟道:「周福荣若是真关押在杭州府,问题倒不大,可落在臬司衙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