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搬家的事倒不急，顾行芷可以最后学期再转入上海的高中，眼下十二月初，她们还会在麓孔住一阵子。

    周末的早晨较往日清净些，顾行芷推开卧室门时，顾蘅已经在客厅看书了。拉开半截的窗帘透进一束阳光，给顾蘅加上一圈模糊的光晕。

    不上妆的顾蘅和顾行芷长得极像，但顾蘅的眉眼更柔和些。顾行芷很少直视她太久。跨越种族的血液交融留给顾蘅和顾行芷惑人的美貌，从娘胎里带出的禀赋随时间增长日益闪耀，在顾行芷十八岁这年，终于接近顶峰了。

    顾行芷看了眼时间，快九点了，「jiejie最近都没有拍摄吗？」

    当年五十万被顾川突然冒出来的老母亲和两个兄弟抢着分走大半，顾川走后，顾蘅也尽力维持了他最后的体面。等她带顾行芷来到麓孔安顿好住处和学校后，钱已经所剩无几。

    顾蘅前些年偶尔参与平面拍摄，次数不多，一边读书一边照顾刚上初中的行芷，再合计上海旧房的收租，二人生活勤俭，也余裕下一小笔资金。

    顾蘅应了声，「部分员工调往上海总部，这几个月会忙点。」

    顾行芷差不多一夜未眠，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回忆还是梦境的片段在脑中翻来覆去，就这么半阖着眼迷迷糊糊等到天际快发白才睡着，不过两三小时又被阳光晒醒了。

    她拿了盒牛奶，没精打采地汲着。眼皮还带着疲乏的酸痛，也没有食欲，干脆闭目养神。

    顾蘅抬头就看见顾行芷靠着沙发恹恹地靠着，走过去轻轻捏捏她的脸，「是小猪吗，已经九点了。」

    顾行芷没睁眼，拉着顾蘅的手，抬起下巴蹭了蹭。

    顾蘅过了会儿才抽出手，「今天想吃什么。」

    「下午有点事出门，晚饭就不回家吃了，」顾行芷直起身子，「少买一点。」

    「是自主招生的宣讲会。」

    ……

    待顾蘅出门后，顾行芷才恢复大半清明，坐在书桌前摊开试卷，握着笔却迟迟不动，想着昨天在江边见到的人。

    和梦里不一样的装束，但同样浓艳，在素净的环境里愈发惹眼。

    她正逃了课在江滩发呆，冬日的汾江不像夏天那样奔涌，呈现安静的暗绿色。只不远处桥墩下有三两垂钓的人在交谈。

    高三后顾行芷的头疼更严重了，总是不定期发作，视野里的世界时常出现失真的感觉，开始丢失细节，她想定睛聚焦某件事物时，那件事物却更加模糊。

    顾行芷上次晕倒是一年以前了，在从教学楼去往cao场的路上，眼里「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几个大字慢慢变成一排金色的圆饼。顾行芷记得自己像是睡着了。

    「是低血糖。」顾行芷躺在医务室对班主任说，「不用告知我姐，她工作忙。」

    所幸高中课业实在简单，顾行芷的成绩仍然维持着体面的排行。顾蘅没觉察到异样，很奇怪，那些头晕目眩的症状在顾蘅身边从未有过。

    「原来是逃课的小鬼。」

    一个女人走到她身边坐下。

    顾行芷转过头去，看见一张白皙得过分的漂亮侧脸。她很少使用褒奖的形容，大概和顾蘅朝夕相处的十几年让她对一切低于阈值的美貌免疫。

    「是体育课，我不能剧烈活动。」

    她望着这个奇怪的女人，还是问道：「我见过你？」

    女人身上有股清幽的木质香味，顾行芷好像看到了传说中的古堡，古堡下的地道，那些神秘地道连接起来的围墙，围墙上方的壁垒，和壁垒四周的地沟。她在初冬的江边走进了沉闷的城堡中心和遥远的森林。

    顾行芷感到一阵本能的压抑和颤栗，古堡中阁楼的门闩被轻轻扣动了。

    「我认识你？」

    「你迷路了。」沈虞轻轻地说，像踏在飘落的焦脆叶萚上的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