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清明
120 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 记忆中的清明节,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 林以祺下了车,撑开伞,沿大路缓缓走向墓园。 现在还早,前来祭拜的人不多,但也都是携家带口,互相为伴,像她这样孑然一身的,是例外。 母亲去世这么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独自来墓园。 葬礼那次,好歹有林光济和很多人陪着,之后,因为她胆小,每次要来都是林亦行陪在身边。 她当时还问过他:“你妈那么恨她,你肯定也恨她的,真的愿意陪我去吗?” 林亦行什么都没说,只笑着拉紧她的手。 再后来,那个人变成了林知深。 不过随着年龄渐长,对母亲的思念没之前那么深了,也不再常来,每年就清明一次。 当然,还因为,其中包含了她的恨。 越是了解林光济的真面目,就越是恨墓里这个人,恨她眼瞎,恨她想不开,就这么为不值得的人赔掉一生。 越是对林亦行爱而不得,也就越恨墓里这个人,恨她恋爱脑,恨她把自己女儿也教成一个心中只有爱情的人。 越到里面,人就越少,远远地看着墓园最后几排,林以祺笑了笑,无比庆幸。 庆幸母亲葬进去的时候,这个墓园已经快满了,等林光济死时,只能另换它处,否则要是两人再葬到一个地方,她怕母亲嫌恶心。 走近了才发现,母亲墓前放着鲜花果品,明显不久前有人来过。 林以祺愣了愣,很快就了然。 林家其他人是不可能来的,而林知深今早打电话给她,让她等他一起,她没等,独自就来了。 那么,只能是林亦行。 再一看下面那些陈旧的祭品,虽是往年的,却不可能隔太多年。去年她没来,成为陈艳那几年也没来,唯一的可能,便是林知深和林亦行了。 若是当初她以陈艳的身份来到这里,看到新鲜的祭品,肯定会很吃惊,怎么也想不出是谁。 毕竟,那时候的她,还真不敢幻想,她那两位哥哥,对她都是真心。 把自己带来的鲜花放到另一边,看着渐渐变小的雨,她索性收了伞,直接坐下去。 “我已经,不恨你了。” 墓碑上有母亲的照片,笑得很灿烂,光看眉眼,母女俩确实长得很像。 林以祺掏出纸巾,认真擦了擦上面的污痕,看着她笑笑:“妈,对不起。”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恨她的。 比起林光济,她的错又算得了什么? 所谓的恋爱脑,也不过是被人塑造出来的。从前的林以祺由墓里这个人塑造,而墓里的她,又是由谁塑造的? 从前恨她恨得越深,现在恨那些塑造她的人和环境就越深。 从前觉得她可怜,因为她爱错了人;现在依然觉得她可怜,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就如当年的林以祺一样,没人告诉过她爱情不是必需品,女人可以不依附男人;也没人告诉过她女人可以有野心,可以一心一意做自己的事业。 “其实就算那些年,嘴上说恨你,心里还是很想你的。”林以祺慢慢靠着墓碑,与她紧紧相贴,“这世上,我真正的亲人,就只有你一个,无条件对我好的,也只有你一个,那时候,我是真的,很舍不得你。” 说到这,她又笑了笑:“不过现在,都想通了,既然你觉得死是解脱,那就祝你真的解脱吧。不管天堂还是地狱,要是再遇上林光济,千万别再心软了。” 她就这么靠坐着,想起什么说什么,和母亲说这些年的经历,说自己的感悟,说小时候的事…… 直到一把黑伞遮到头上。 她抬眸,看到的是林知深那张熟悉的脸。 “不是要去看林光济么?” “下午才去。” 他弯下腰,把手中的鲜花放下,又顺势蹲下,就这么为她撑着伞。 林以祺笑笑:“不是叫你别来了?” 他没回答,只伸手摸了摸她衣服,又把外套脱下递给她。 林以祺没接,起身道:“走吧。” 腿坐得有些麻了,还没站直就踉跄,他单手扶住她,微一用力就将她拉进怀里。 “想陪她就再多坐会儿,我去车上等你。” 林以祺摇头。 林知深放下伞,褪下她外套,又把自己那件披到她身上,重新举伞遮住:“那走吧。” 林以祺没再推辞,穿上外套和他并肩往下走,到了拐角处,却遇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四目相对,纷纷停下脚步,她和林知深诧异,对面的人依旧面无表情。 看着她手里的花,林知深缓缓开口:“妈。” 曾慧淡淡地看他一眼,又将目光落到林以祺身上,但也没停留多久,就又迈步前行。 这个墓园并没有她的任何亲戚朋友,这一点林知深很清楚。她前来探望的,就只可能是那个她一直最恨的女人。 林知深看了看林以祺:“我相信,她没有恶意,不会对你母亲的墓……” 林以祺笑笑:“我也信。” 已经是死了这么多年的人,就算她再恨,又能怎么样? 世事在变,所有人也都在变,或许她是想和从前那个被恨意吞噬的自己和解,也或许,她对墓里的女人,到最后反而有了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不管是因为什么,林以祺都不想去阻止。 “男人犯下的错,最后却只是几个女人在互相伤害,本来,就很可笑。” 林知深自己开车,而林以祺的车,司机是叶书玮。 看了看驾驶座上的男人,他还没开口,林以祺就先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做。” 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也没多问,转身就朝自己车那边走。 林以祺叫住他,把外套脱下递上去,见他不接,又说:“我车上有。” 他接过衣服穿上,叮嘱道:“雨天路滑,小心点。” 林以祺和陈慕之说好,一起去看陈艳,聂钦也提出要去,三人便决定一同前往。 从前她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每次扫墓不过是找个机会说说话,给自己个心里安慰。 如今,有了那番匪夷所思的经历,她倒愿意相信,逝者真的能感知这一切。 陈艳是个爱热闹的人,他们必须回去陪她,一有机会就要常去看她,不能让她一直孤孤单单的。 先后接上陈慕之和聂钦,一行四人又向着竹源出发。 林以祺盖着毯子躺在保姆车后座,没多久就睡着了。 聂钦和陈慕之坐同一排,一路上谁都没开过口。 关于林以祺和陈艳之间的事,他们都已经知道对方知道了,但一直没单独谈过,此刻显然不是时候。 何况就算真的聊起来,除了感叹这世界的奇妙,也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中午在服务区随便吃了顿饭,几人就又继续赶路,到康华的时候还不算晚,但扫墓花了些时间,显然赶不回蓉城,于是几人就在之前调研常住的那家酒店住下。 晚餐去的还是那家很有名的饭店,这次林以祺学聪明了,直接戴了个口罩,免得又被哪个认识的人认出来,不喝醉都脱不了身。 “我之前下来办案也遇到过,非逼着喝,要不是我撒谎说还有秘密任务要执行,还真逃不了。” 笑着笑着,看到林以祺额前的发丝落下,影响她吃饭,聂钦下意识伸出手,替她撩往耳后,一抬头撞上对面两双眼睛,他又倏地收回,浑身不自在。 他和她不是夫妻,也不是情侣,在外人面前,是见不得光的。 林以祺丝毫没注意到这些,正戴着手套津津有味地啃鸭腿。 这家店的饭菜是真好吃,也难怪生意这么好,她都想建议老板去蓉城开个分店了。 陈慕之继续吃菜,但没吃几口,就又忍不住抬起头,不动声色地看看对面两人。 其实他们一直表现得不明显,但那种若有若无的暧昧,和以往任何一次相处都不一样。 甚至能隐约猜到,他们应该做过很亲密的事了,否则,不会是这样的相处方式。 萧自宾,林知深,聂钦……就连叶书玮,也和她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她身边的男人一直都很多,这些他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也差点成为了和叶书玮一样的人。 可在看到叶书玮时,他居然一点都不鄙视。 如果当年,他没有不小心说话激怒她,事情一直发展到如今,坐在叶书玮那个位置的,是不是就是他? 猛地掐了下大腿,也掐断自己的胡思乱想,他赶紧抬起杯子,喝了口饮料。 明明那时候是那样屈辱,为什么此刻就把当时的心情都忘了? 他拼命学习,努力工作,洁身自好,为的就是不成为叶书玮这样的人,为什么此刻,却又羡慕起他来? 回到酒店,林以祺刚脱下外套准备洗澡,门就被敲响。 毫无意外,外面站着的是聂钦。 他说:“我有点想你。” 没有脸红,不再羞怯,也没有粗鲁地直接对她做什么,更没学会勾引人那套,只是这么平静地看着她,说着心里的话。 林以祺笑笑,拉开门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