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噩梦
185 噩梦
周五应该算是医院人相对最少的时候了,但真到了里面,看着走廊拥挤不堪的人群,林以祺还是不由得蹙了蹙眉。 她就不该上来凑这个热闹。 林亦行把她往旁边拉了拉:“你还是去车上等我吧,我拿了药就来。” “算了,来都来了,陪你过去。” 林亦行是定期来复诊的,而她要跟他去见个客户,便想着直接坐他的车,等他拿完药再一起过去。 “下次可以约柯大夫上门。”她同他并肩走向人群,“换个医生,应该也没什么。” 林亦行“嗯”了声,伸手帮她挡开急匆匆冲过来的人。 倒不是换医生的问题,他只是单纯不想欠林知深人情,毕竟那位柯大夫是林知深给她介绍的。 扫码登记完,看着前面还有好几个人,林亦行拉着她胳膊走向人少的角落:“反正自己过来也方便,懒得麻烦别人,不然我也有朋友认识这边的大夫。” “随你便,反正以后我不会再陪你来,要挤你自己来挤。” 林亦行笑笑,却发现她的视线移向了人群中,便也跟着看过去:“怎么了?” 林以祺摇摇头。 兄妹俩站一起聊了会儿工作,她又忍不住将视线投过去。 林亦行再次看向那边,见到凳子上的人,疑惑道:“你认识?” 多看几眼,他竟也觉得那女人有些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 林以祺收回目光:“不认识。” 扬声器里传来机械的女声:“请汪书琴到六号诊室就诊。” 听到这个名字,林以祺愣了愣,低声叹了口气。 远处座位上并没有人起身,反而有一道更洪亮的男声传来:“汪书琴,到你了!” 听上去很没有耐心,语气里全是嫌弃。 林以祺忍不住,再次看了过去。 穿着精致的中年女人从座位站起来,神情落寞,动作也有些迟缓,还没等她走到诊室门口,对面走过来的男人就用力推了他一把:“快点啊,磨磨唧唧的。” 明显是两口子,又半点没有夫妻的样子,不过这样的情形,再正常不过了,尤其是医院这种最考验人性的地方。 林亦行静静看着林以祺,已经从她的表情中得出结论,刚才那句“不认识”是假的。但既然她不愿意说,他也没多问。 林以祺抱起手臂,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蓉城的雾霾本就严重,遇上这种阴雨天气,更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都说了叫你别矫情,整天只知道东想西想,正事不干一件,看个病倒是几百上千的花。” 男人的埋怨在嘈杂声中清晰可闻,林以祺回头,看到是另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女的目光呆滞,连肢体都不太协调,男的却一直骂骂咧咧,目光凶狠。 这里是心理卫生中心,来看病的,自然也全都是心理上的问题,但很显然,许多人不会把这些问题当成是病。 过了好一会儿才排到林亦行,林以祺本就没打算陪他进去,便一直在窗边等着。 六号诊室的人一直没出来,隐约还能听到等在门外的人抱怨,听着那些或焦急或不满的声音,林以祺又一次将视线移了过去。 没多久,紧闭的门忽然被拉开,男人率先出来,脸色铁青地大步往外走,连头都没回过,而那女人攥紧手里的包,低垂着头,像是丢了魂似的,艰难地一步步挪出去。 犹豫片刻,林以祺还是慢慢跟了出去。 男人早已从楼道那边离开,女人却去了另一个方向,颤颤巍巍地走进洗手间。 洗手间偶尔会有人进出,但还算安静,林以祺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像是已经憋了很久,再也压抑不住。 她不知道哭的是谁,却又隐约能确定是谁。等她走进去,才看到那女人靠着墙,捂着脸,浑身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瘫倒在地。 里面暂时没人,却很快就会有人来。林以祺默默后退两步,把“正在维修”的立牌移到中间。 很快就有人靠近,看到指示牌又转身回去,改往另一个方向。 不算宽敞的空间得到了暂时的安宁,里面的女人越哭越大声,直到最后力截,嘶哑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看女人一边用衣袖擦着眼泪,一边狼狈地仰头吸气,林以祺缓缓走进去,递上包纸巾。 女人瞥了她一眼,并没伸手接,低着头强装镇定地大步往外走。 “我是陈艳和陈慕之的朋友。” 一句话又让匆匆离开的脚步瞬间顿住。女人双肩微颤,攥紧臂弯上的包,整个身子都紧绷着,却始终没回头。 “其实上次在衢水,我们就见过。”林以祺定定看着她的背影,“陈慕之认出你了,我知道你也认出他了,不过这些不是他告诉我的,是我自己……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帮你,如果,你愿意的话。” 女人仰起头,又长长地吸了口气:“用不着。” 声音沙哑,仿佛喉咙都被撕裂了。 “我在大水沟村待了两年,以陈艳的身份。” 这一句,再次让抬起的脚步止住。 林以祺继续看着她背影:“他喝醉了就打我,每次打我,就不停地骂你,还把我卖给一个老男人,那个老男人试图强jian我,被我和陈慕之合伙杀了。” 说到这,她不禁笑了笑,“后来,他也死了,算是意外,也不是意外。陈艳和陈慕之,从来都没怪过你,他们一直都不希望你回去,每天都在祈祷,你能忘了那些噩梦,好好开始新的生活。” 女人缓缓抱住手臂,弓着身攥紧衣服。 “上次见到,我和陈慕之都以为,你过得很好,一直在为你开心,他也从没想过去找你。 如果真的很好,你就当今天没见过我,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如果,我可以帮忙,那就让我替陈艳……为你做点事,你放心,我不会让陈慕之知道。 我知道说了肯定也没人信,可能你都没听懂,但我现在,也是在为陈艳活着,这些,肯定是她希望我能为你做的,如果她还活着,她也会想去做。” 紧绷的身体不停颤抖,最后却还是缓缓转了过来。 然后,林以祺便看到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她再次把纸巾递上,女人伸手来接,颤颤巍巍中,衣袖往后滑落,她便又看到,藏在里面的手腕上,隐约有些杂乱的疤痕。 露出的皮肤太少,女人很快意识到,又将手缩了回去,但也不难猜测,都是怎么造成的。 要么是长年累月地被绳子捆着,要么是被人动手打的,或者是实在受不了,选择割了腕。 反正她在村里那些年,遭受的都是非人的折磨。 鼻子一阵泛酸,林以祺仰头把眼泪憋回去,笑了笑:“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去世了,所以给我养了个臭毛病,见到谁都……如果我多管闲事打搅到你,那真的很抱歉,如果……” “你说你在那个地方……”女人还有些泣不成声,“两年是什么意思?你和陈艳……” “我被车撞了,成了植物人,等醒过来就发现,变成了陈艳,反正,离奇得就像骗人的,我也没指望你能信,只是希望你能信任我,结果把这些一说,反倒更像个骗子了。” 女人愣愣看着她:“陈艳身上,有个胎记。” “红色的,右边大腿后侧,腿弯上还有颗黑痣。那个人喝醉后,最爱骂的一句话是贱婊子,还经常唱方脑壳,打人最爱扇巴掌,在猪圈旁的墙洞里藏了个破箱子,里面是他攒的所有钱,但其实他根本攒不下来,心情好了就去拿钱买酒,心情不好也去拿钱买酒,每次发酒疯都搅得邻里四舍不得安宁。” 女人像是被激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死死咬着手背,眼泪不断滚出。 林以祺无力地吐了口气,缓缓走上前,抬起手,扶住她的肩,她却忽然一把抱住林以祺,再次失声痛哭。 林以祺阖了阖眼,拥紧她,任凭泪珠滚落。 很久以前就曾疑惑过,既然她逃出去了,为什么没有警察来村里调查? 可疑惑归疑惑,又有谁有资格去质问,去指责? 她有千万种理由,有千万种生活方式,无论哪一种,也都只是千疮百孔之后,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活着,就已经是最艰难的事。 哭够了,也哭累了,她整个人都脱了力,要不是林以祺撑着,甚至都站不稳。 林以祺不再多说什么,只脱下大衣为她披上:“我先送你回去吧。如果没地方可去,或者不想回去,我有好几处房子,可以暂时让你住下,没人打扰,尤其是……陈慕之。” 搀着她从洗手间出来,林以祺才发现,林亦行早已站在门口。 听到了,听懂了,似乎也相信了。只是那张寡白的脸上,依旧写满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