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苦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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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沉低头来听你说悄悄话。 拥抱让人安心,贴紧之后,苦艾气味有如蚕蛹。 中世纪的欧洲重视香料,丁香、rou桂、甘松香、檀香、苦艾……它们的名贵程度无法以重量来等价衡量。 你不自觉埋得更深,苦艾让你想到很多事情,除了安定,还有熟悉。 陆沉身上似乎充满了悖论,这两年的时间你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有的事情他不想你知道,所以你很识趣地不主动去问。但有的事情他并不避讳,你问出来,就会有答案。 你想到从前那句“好久不见”。 你似乎确实对他有种“再见”般的熟悉。 想着,你勉强集中起精神,细数脑海中各种香料的气息,石榴、番红花、菖蒲桂树,斑驳的花朵勾连久远的香气——比如乳香木,比如没药和沉香。 这些东西混合出深沉又冷淡的气味,像浸泡在茶水当中的小玛德莱娜点心一样,诱发记忆深处的片段。 你突然记起十九岁那年,在间隔大学一个街道的咖啡馆。路边停着黑色的轿车,车型漂亮,车牌数字有与之匹配的流畅。你和朋友在那里遇见一位拿着张巨大地图的女士,三十来岁,颈间系的丝巾是浅黄色。 这所大学是朋友的学校,你特地于假期赶来这座城市,为了和朋友小聚。见面地点约在那一家咖啡馆,你们计划先讨论一番,看看要先去吃饭还是逛逛校园。 那位女士的口音很明显,大概是看你们是年轻女孩子,遂放心来问学校的位置,说想去看看母校在大陆的旧址。你还记得春天和父母到台北时,那里像火一样燃烧的木棉,因此对那对方很有好感。 地图弯弯绕绕,你同朋友帮她找到s大的正门,画圈,并提醒她提前进行预约,以防被保卫科的大爷拦在校门外。 相谈甚欢,良好的交流氛围使得你等离开咖啡馆后,才意识到自己的笔记本落在了那里。 噢。 你终于模模糊糊想起来,你在从前也见过一个用苦艾香水的男人。他身上有一种温和但生人勿近的气质,侧脸轮廓尤其清晰。听到门口的风铃声后,男人抬眼安静地望过来,而后与你的视线撞在一起。 陆沉把那本笔记本递给你的时候,你看到他的手机正扣放在桌面。 他的手很好看,指骨分明,指节修长,佩戴的戒指很低调,没有过分喧宾夺主的宝石,纹饰是阴刻的十字架。 你是想和他搭讪的,你记着旁人和你搭讪时用的方法——只要再靠近他一点,而后和他完成两分钟的交谈,看着他的眼睛,用真诚的口吻问他的联系方式。 但那个时候你不过十九岁,男人却看起来比你要大,至少应该已经不读书了。 勇气抵不过面对他的羞怯,所以你最多不过敢再望他几眼,接过本子揣进怀里,就急匆匆离开。 时间过了太久,你自然不可能把那人的脸记得那么清楚,只确信后来没有再见过比他还要好看的男人。 他的手机边缘流线在那个下午反射出的光线,与他颈链上的一样,金色的蚂蚁爬过去,足迹细细碎碎,像小桃树开花。 “我们是不是很久以前,见过一面?”你问。声音像水纹乱晃,你不确定陆沉听清楚了没有。 陆沉抚摸你头发的动作停下来。 “想起来了?”他这样说。 那个时候短暂地春心萌动了一下,不曾想原来还是他。你呐呐道:“你怎么会在那儿……” “我那天是准备提前去见见我未来的小妻子。婚期将至,得知你去了s市,我又刚好有空,所以……” 若有似无的吻落在你的颈窝。 “那你怎么没有开口和我相认呀?”你觉得痒,想躲,后颈却被陆沉按住,闪躲不得,只能勉强抓着他的手。 陆沉低低笑着,揉了揉你的脸:“相认?” “你那时候一眼看过去还太小,真的说了,我想…你可能会害怕。” “我怎么小了?”你想证明,抓来他的手。 陆沉很轻地吸了口气。他似乎被你激起了计较的心思,自椅子起身,把你轻柔丢进水里。 压力瞬间到来,溺水伴随呛水,水流涌进鼻腔,让人觉得晦涩。这种体积的水量足以让人溺毙,你模糊地在心里计算着压力和排水面积,水流搅动,陆沉有意要你喘不上气来。 “嗯,不小,”男人声音喑哑,笑意沉沉,像夜晚伦敦的泰晤士河一般把你拢紧,又被迫荡出一阵一阵的涟漪。 “所以才能现在在这儿。你明明什么都明白……” 他再度把你按近水里,让你在一片黑暗沉闷里,被迫回应他的话。 水质并不干净,他明明行贿多次,依然不肯使用规定的谈判方式,步伐暧昧,低徊,肮脏,但金钱的数目足够使让人目眩神迷。 这是一个惯于玩弄货币的商人,苦艾气息完全让你的脑袋变成浑浊的悬浮液,你只会一味听着他信手拈来的哄人把戏,像面对游走于权贵的达尔杜弗,如他所想交付自己的铃印。 有的事情好像可以短暂地忘掉,比如过了今晚你就要从已婚重新变成单身;但有的事情反反复复在脑袋里回荡,比如你意识到无论隔了多久,只要见到他,你还是会心动。 持续两年的婚姻像是舞会上的辛德瑞拉,和王子最难舍难分的时刻,反而是归于现实,换上旧衣裙的前一秒。 陆沉知道婚约的时间很早,但第一次见你确实是在那家咖啡馆。 乖巧,漂亮,惹眼,这是他对你的第一印象。 对陌生人不设防,聊得高兴了就容易丢三落四,这是第二印象。 那个笔记本上是一些课题组会的记录,陆沉看到有一页写了他的名字,写得很潦草,三点水几乎写成了言字旁。写过了或许是觉得后悔,又匆匆划掉,在旁边画了一只青蛙,一只画眉鸟,一个海盗故事里常出现的骷髅头。 小姑娘好像知道他,但对他的印象却是奇奇怪怪的。陆沉拿出手机拍了一张,而后合住笔记本,等着主人来寻。 风铃晃动,门被推开,陆沉在抬眼的那一瞬突然觉得,这样泠泠的声响,很像是芒夏雨水击打瓦砾,黑色的荆棘里开一朵…… 他没想出那里要开出一朵什么,或许……是玫瑰,娇艷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