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

    博士后仰着脖子端端正正靠在玛恩纳胸前，双手规矩地搭在自己腿上，眼球上翻看他的下巴，瞳孔同荡来荡去的金色发丝一并微微颤动。

    用完的吹风机暂时被搁置一旁，玛恩纳空出手来应付博士。宽大手掌盖住眼睫，托着后脑将人扶直。“我也要洗个澡。”

    博士做了个挥手的动作，起身走向窗边。

    时间同花洒流出的水一般，落下、汇聚，静默着无影无踪。

    玛恩纳将头发与尾巴吹干后才推开早已布满水雾的浴室门。为了节省时间他甚至没有给金黄的毛发涂专门的护理液，而且...没准博士会对此感兴趣。

    起初隔着水雾他并未在意，只以为是光线被阻隔。打开门后才发现吊灯熄灭，只余墙壁上暖色的侧灯照亮一片扇面，离得愈远愈是模糊——除了窗前。窗帘不知什么时候被拉开了，街道的光投射到窗沿。床上并没有人，窗前倒是多了把椅子，上面有道人影。

    雨还在下着，无止无休。玻璃被敲打得劈啪作响，让他忍不住放轻脚步。

    能听见不平稳的呼吸声。

    博士望着窗户，视线涣散。没有眨眼，液体从眼眶中溢出，再滴落到新换的睡衣上，“啪嗒”一声，溶进漫天的雨里。

    “博士？”玛恩纳抬起手指，斟酌着靠近，直到确认对方并没有躲开，才擦上那道水痕。博士飞快地眨了眨眼，更多液体被挤出，玛恩纳手指上传来成股的温热液体的触感。

    “我以为你会说什么，’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之类的话。”博士的声音带着笑意，带着些许低沉的鼻音。

    “你还好吗？”不是出于礼貌问出这句话。玛恩纳以为他面对得失已经不会再动容了。曾经拥有过太多，又失去了太多，以至于现在没剩下多少。他本以为他再不会去追寻什么“非要得到”了，本以为从今往后的路全都是守住那些仅存的“不能失去”的东西，直到时间或是敌人夺走他的生命。可对眼前这个人偏偏下不了决心，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找不到出路。面对之前的博士尚且还能把他各式各样胡作非为的要求一并接受，这样的博士反教他手足无措。

    “有人可怜过你吗？你会接受自己被可怜吗？”博士的声音带着哭泣时的低哑，语气却与往常一样平淡、冷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擅自跑出来了。奇怪，最近也没什么值得伤心的事。”

    你曾在车水马龙的高峰时刻抱头蹲在街角吗，生活工作全都一团糟。路人行色匆匆。有或是稚气未脱的孩子，或是青涩善良的学生，在你身前驻足，你有抬头对上他投射给你的同情与不忍吗？

    你有闪着脸起身，落荒而逃吗？你有接过递出来的糖果吗？你怎么面对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吗？还是说——从没有过这个人，从没有过黄白车灯依次驶过的这条路。

    从没有过？

    没有过紧锁的房门，无光的夜，无声的泪。不能吵醒玛莉娅，不能耽误明天工作。你在呼吸吗？你知道自己还在呼吸吗？

    乍起的闪电照亮整间屋子，雷声在很远的地方，听得并不真切。玛恩纳半跪在地上，看清博士的脸。微弯的眉毛，染红的眼周，蜿蜒而下的水痕，勾起的、平静的嘴角。好像还有些液体蓄在眼眶里。

    “博士，我为什么唯独在说出‘我爱你’这件事上，迟迟不肯称你的意？”玛恩纳擦掉博士脸颊的泪痕与下颌的泪珠。“因为得到手的东西，很快就会被你扔掉。从最初食堂里那份罐子蛋糕开始，一直如此。”视线落到他双手交叠处的黄色一团。“所以呢？你得到了你想要的，现在要扔掉我吗，留下那个兔子一样的毛绒玩偶？‘玛恩纳’就在这里，你却只是抱着一只被赋予这个含义的毛绒兔子？”

    难得听见素以逆来顺受著称的库兰塔抱怨。而被控诉的人也只是茫然的沉默着，仿佛他才是受害者。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提毛绒兔子吗？”

    这个问题有点耳熟。“...因为它比你可爱？”博士终于给了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反馈，像是向来精准严密的机器出了差错，做出些滑稽可笑的行为。

    “因为我嫉妒它。你只肯跟我来，却从不会带我走。”玛恩纳也还是那副严肃的模样，就算说出口的都是些看起来不像他风格的话。

    所有卡西米尔人都知道，没人能带走一位临光。除非他愿意。

    “你可怜我吗？”玛恩纳单膝压在博士双腿间的椅面上，一只手搭着椅背，另一只手插进发丝间不让博士偏头。

    金色的竖瞳直直压向博士，其余背景都黯淡无光。”临光家的人从不在乎。我只追寻自己的路，不畏前路苦暗，无悔来途险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