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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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把作息调整回来,程尹强迫自己早起,来到酒店餐厅吃自助早餐。她特地选了面朝江岸的单人座位,视野开阔还没人打扰。 酒店位于新城区的仿古风商圈,整个商圈从招投标到生意红火用了不过五年。虽然铺的是石板路,建的是砖瓦房,但从周边店铺到往来行人都透着一股子现代都市气息。一言以蔽之,比起豆浆油条,牛角包冰美式在这里更受欢迎。 而江的对岸,才是本地人长大的地方。 程尹往嘴里喂了块芝麻沙拉脂豆腐,同时将目光放到了斜对岸的御景新苑上。 哦不,现在应该叫它御景湾了。 伴随着淮城经济的迅猛发展,占据了极佳地理位置的御景新苑开始往高级住宅靠拢,像是后来建的四期就是一层两户一户两百平的设计。 为了提高小区的整体气质,可称为老破小的一期、二期已经被拆掉了。但老住户们也没吃亏,都被开发商安排进了电梯大平层里。在这一系列cao纵之后,御景新苑竟摇身一变,成了淮城顶级豪宅御景湾。 不过随着一期二期的消失,浩海琴行、家乐超市、春城教育......那些带有旧时光印记的商铺永远留在了过去。 “早啊。” 程尹从伤春悲秋中迅速抽离,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人。 即便穿着极其朴素的白T恤,这个外表优越的男人还是吸引了餐厅大部分人的目光。他那双眸子在阳光的衬托下就像浇在松饼上的蜜糖一样,是整张脸的重头戏。她实在搞不明白,短短四年,这小子到底从哪里生出了这几分书卷气来? 程尹所认识的祁星宇,总是副浪荡公子的做派。他虽辩解自己是“无心插柳”,但篮球班赛上数他七班最多人凑热闹,而她总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在其中找到这货的前女友和追求者。前者表情微妙,后者花枝招展。 高中好友瑶瑶后来辣评这段关系,说她是在最缺爱的年纪遇上了最坏的男孩。 这形容有些偏帮她了。 她们之间的关系是程尹单方面求来的,用嘴、也用嘴。 男孩把她当替身,她把男孩当工具,上瘾、也上瘾。 想起高中那些事儿,程尹突然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多座位,你就偏得坐我旁边?” 祁星宇把目光平移到对岸的摩天轮,强行转移话题,“游乐场要拆了,这事你知道吗?” “......你也太生硬了。” 祁星宇罔若未闻,抿了口热茶感叹时光流逝:“一晃都十年了。” 是啊,都十年了。 上大学以后,除却母亲忌日前后,她都会找各种借口不回家。再后来,父亲也去世了,没有家人的房子自然称不上家。她当时赌气,不愿意花父亲留下来的钱,所以靠着没日没夜地打工和母亲给她存的钱撑过了海外读研的日子。再后来,她和宋观潮在欣城度过了一段时光。分手后,她被栌城的律所开了不错的年薪,所以就顺势留在了那边。 一晃十年,原来她在淮城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许是时间软化了程尹对祁星宇的态度,前者终于开始平和地聊天:“你怎么转头做了法医?” 祁星宇父母本就是医生,大学自然而然地报了临床专业。他脑子灵光且胆子大,非常适合继承他父亲的衣钵成为一名外科医生。但是他却在研究生时报了法医专业,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然,这些都是程尹在昨晚饭局上了解到的信息。毕竟她们二人早就斩断了所有联系,就连绿色软件,他祁星宇都是昨天排在宋观潮后面加上的。 “为死者言,为生者权。” “说人话。”私底下的程尹拒绝一切官腔。 “不想每天和那么多人打交道。”祁星宇紧接着反问,“你呢,你当时不是想当检察官吗?” 程尹优雅地擦擦嘴,“在公检法能赚几个钱。” 二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个钟,直到服务员礼貌地提醒餐厅临近休息时间,这才结束了这顿早饭。 因为节目从开始到结束要录制一个月,所以祁星宇打算去找中介短租个房子。他本想邀请程尹一同前往,但程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程尹从餐厅出来后,转头就走进了酒店大厅的开放咖啡馆。她苦恼于跟老板组织语言,交代自己在节目组遇见前任的事情。这件事情可大可小,所以思考措辞非常重要。 点击发送后,程尹如释重负地放下了手机。这时候,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哒哒哒地走到了她跟前。那人估摸1米7左右,穿着时下最流行的低腰短裙,高颅顶大卧蚕,担得起美女二字。 “程尹?”女人在看清程尹面容后难掩欣喜之色。 程尹紧紧盯着女人的脸,沉吟片刻后不确定地道:“陈雅君?” “还真是你!”陈雅君拉开她对面的座椅,十分自来熟地坐下,“班长昨天还说呢,怎么都找不到你的联系方式,没想到你也在淮城。我们下周五晚上在皇庭开同学会,都是咱们十五班的老同学,你可得赏脸到场!” “一定一定。” 真要找联系方式,不可能找不到。说到底,班长根本就没打算邀请她。 至于同学会这件事她早就从某人口中得知,她本来就是打算去的。 程尹体面地笑笑,非常自然地开启新话题:“你也刚从外地回来?” 淮城不大,没有人会放着家不住来这里住酒店。 “我在广城工作,后来就地安了家,把爸妈都接过去了。”陈雅君话里话外透着些优越感。 二人说着说着,酒店门口突然来了几辆旅游大巴。在导游的引导下,大量cao着港城口音的大爷大妈不断涌入大堂,一转眼就把咖啡馆座椅填满。可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人没有座位。 陈雅君本就没有点东西,在灼灼目光下只好起身让位。她与程尹简单交换联系方式后,便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看着陈雅君远去的背影,程尹卸下了脸上的笑意。 等到与老板视频商量好节目的事情,大堂已经空了出来。 正午时分,江两岸空气有些闷热,本地人大多还在饮茶谈天,所以路上行人缺缺。程尹踩着簇簇树荫,沿江边缓慢行走。她无意惊扰围栏上歇脚的麻雀,但它们还是跑得飞快。她思前想后,缓缓掏出了手机,点进了备注为“刘阿姨”的聊天框。 聊天框孤零零地躺着这么一句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误会你爸了,他没有杀人。】 上面显示的时间是2018年9月17日。 而她爸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2018年2月16日,大年初一。 五年过去了,程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躺在刘阿姨的联系人列表里,所以只能试探性地发了句: 【刘阿姨,我来淮城出差了。您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见个面吧?聊聊我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