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症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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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蹲在坑位旁边,吐了很久,也许是心里作用,老觉得还有东西没吐出来。 吐到最后,她把胃酸和胆汁都吐了出来。 今天周念没有扎头发,长发散在身后,让她吐得特别不方便,头发总会不听话地滑到脸颊旁和胸口前。 她只能一边撩着头发,一边吐。 在又一次头发滑落到脸颊边的时候,周念刚准备用手去撩,眼角余光里突然出现一只骨瘦的冷色大手。 周念刹时定住,呕吐的动作也暂时停了。 狭小的空气里有着淡淡皂香。 当周念意识到是谁站在她身后时,脑子里有东西啪地一下炸开。 余光里,是他微凉的长指。 长指轻柔地替她撩起不听话的头发,顺在脑后,周念感受到颈部的微凉,是他的指腹轻轻路过。 他帮她握住头发,他的手就变成了一根头绳。 周念没控制住自己,鬼使神差地转头,撞进鹤遂俯面望她的眉眼里。 时间就此凝固住。 厕所里只有一个昏黄色的灯泡,就悬在鹤遂的头顶,顶光而站的他,脸孔格外清显冷郁。 他就那么弯着腰,低着脸,帮周念把头发在脑后握成一束。 周念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 此后经年,周念都没办法忘记这一刹那的对视。 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沉默在蔓延。 无声无息间,鹤遂黑色的眸子愈发深沉如夜,周念就在这一片夜里显出原型,她感受到心房在震颤,大脑里的神经在一根接一根地断裂。 两人之间感受到同一种默契,却没人主动拆穿这种默契。 周念心里很清楚——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她最见不得光的秘密。 “你没有关门。”鹤遂突然开口,另一只手递来一卷卫生纸,“我又想到厕所没纸,就给你拿来了。” 周念没有接过卷纸,狼狈地飞快转回脸,声音在颤抖:“鹤遂,你别看我……你别……我不想让你看见这样的我。” 鹤遂什么都没有说,但也没有离开,把纸反手放在身后的盥洗台上后,缓缓在周念的身侧蹲下。 一手握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落在周念的背上。 周念脊骨一僵。 她感受到鹤遂温凉的大手自上而下地抚着她的背部,在安抚她,还时不时帮她拍拍背。 同时,鹤遂摸到她背上嶙峋的骨头,每一块都硬得咯手。 瘦到让他吃惊的程度。 一连串的细节在鹤遂的脑子里串联起来——在医院时,宋敏桃给周念买早餐,周念吃鸡蛋吃得很勉强,像和鸡蛋有仇;上次周念来家中,他给她拿了青团和牛奶,她也是百般推辞,说什么都不肯吃;再就是今天,如此瘦的她胃里居然能吐出这么东西。 他知道了。 他全部都搞明白了。 那天在鹤遂房间的厕所里,从头到尾都弥漫着一种诡谲的沉默,除开第一句话后,鹤遂没有再说一个字。他只是安静地等在周念身边,给她递了纸,又帮她拿来了画具箱里的簌口水,又拿了毛巾打湿给她擦汗。 做完这些,他就靠在厕所门口,默默等着。 周念完全沉浸在一种无地自容的情绪里,好几次都差点没忍住要哭出来。 终于在她擦完脸后,所有情绪在顷刻间反扑,将她围剿。 周念失控地蹲在地上,紧紧抱住头,手指用力地扯着自己的头发。 见状,鹤遂眸光一凝,赶紧伸手制止。 “周念。” “周念!” “……” 鹤遂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周念挣不脱,由他握着,头低低垂耷着,哭腔很明显:“你一定会觉得我是个怪物吧。” 鹤遂弯着腰,单手撑在膝头:“我没那样觉得。” 他不觉得她是个怪物吗。 周念抽噎了下。 她又听见鹤遂低低道:“你到房间休息,冷静一下,让我洗个澡,嗯?”: 周念乖乖地点点头。 她知道他是故意给她一个人待着的时间,让她整理思绪。 鹤遂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松开她的手腕,淡声道:“别扯头发,你也不嫌疼。” 周念吸吸鼻子,慢吞吞地朝房间里走去,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鹤遂到衣柜前,拿了一套换洗衣服,进厕所前停下脚步,背对着周念,嗓音清晰:“周念,我很庆幸,发现的是我,而不是其他人。” 说完就进了厕所,把门关上。 周念耳边一直在回响他的那句话,庆幸发现的是他,而不是其他人? 他为什么会觉得庆幸? 很快,浴室里传来花洒的水流声。 鹤遂洗澡很快,也不知道是平时就很快,还是只是今天快。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他就推开了厕所门出来。 外面的周念在发呆,双手托着腮,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的天空。 听见声音,周念立马转头,迫不及待地问:“鹤遂,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鹤遂换了件白t,脖子上挂着条灰色毛巾。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湿润的头发,懒洋洋地走到周念面前,低着眼,水汽未散的黑眸氤着层浓雾。 倏地,鹤遂薄唇微弯,脸上露出很醒目的浅笑:“字面意思?” 周念知道他又在逗她,便继续追问:“到底什么意思。” 鹤遂的一只手落在椅背上,被热水冲过的肌肤微微泛红,他看着周念的眼睛,一字一顿格外认真地说:“静,夜,思。” 周念:“……?” 这一瞬间,周念竟然忘记了难过和窘迫,只想跳起来打他,她站了起来,在鹤遂的胳膊上拧了一把:“你不逗我会死吗。” “对,使劲儿。” 鹤遂不觉得痛似的,丝毫不躲,吊儿郎当地笑道,“我宁肯看你这样,实在难得看你刚刚要死不活的样子。” 周念手上的力气立马减缓。 他不是在逗她,而是在想办法让她开心起来。 鹤遂怎么可以对她这么好。 第33章 病症 ============== 上次来鹤遂家的时候, 院中那颗杏子树已经有成熟的趋势,这次来,树上累累坠着的全是熟透的杏子。 鹤遂正扛着张矮桌从堂屋走出来, 给周念放画具用。周念则安静地站在杏树底下等着, 仰头看着其中一颗饱满的杏子发呆。 “想吃?”鹤遂注意到周念的目光, 放下桌子后,随后拿起靠在树身上的一根长竹竿, “打点下来。” 周念回过神,视线落在鹤遂的脸上,轻声说:“没有,我只是在想。” “想啥?” “想你。” “?” 鹤遂刚举起来的竹竿瞬间落地,他握着竹竿,懒懒站着, 好整以暇地望着周念:“想我?” 周念抿抿唇,温吞道:“我在想, 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会这样。” 窥私欲这种东西,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点。 可是鹤遂从发现她的秘密后, 一句话都没有问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常的样子,还是那副万事不挂心的慵懒样, 好像知不知道她的秘密,对于他来说, 都没什么影响。 “有什么好问的?”竹竿顶部绑着铁叉子, 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固定铁叉子的橡胶, “万一把你问哭了, 我还得哄你。” “……” 周念顿一秒,没好气地说:“我有那么容易哭吗。” 鹤遂轻扯薄唇:“确实不容易哭, 只不过我口气重点就能把你吓红眼而已。” 他是懂冷嘲热讽的。 周念浅白了他一眼,不搭理他,在小凳子上坐下,翻开速写本。 拿了只铅笔出来画素描。 鹤遂仰着头,举着竹竿去打树上的杏子,枝叶被打得簌簌作响。 周念在速写本上勾出他的身形轮廓,铅笔沙沙轻响。 岁月在此刻静好。 一个澄黄杏子砸在周念的速写本上,惊得她笔尖一滑,在画纸上拉出一道扭曲的线。她不满地轻声嚷道:“鹤遂,你别打我这边的行不行?” 鹤遂站在满地七零八落的杏子中间,单眼皮的眼锋在阳光下很柔和,他故意要惹她生气般,欠揍地笑笑:“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