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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中娇 第78节

    后来双方虽没交恶,可方柔心底始终不安。

    不过这回再与夫子见面,二人对谈过,她倒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

    朱夫子明辨事理,公私分明,方柔没说明来意之前,他甚至和颜悦色地与她说了几句家常,言辞中对乘乘也有印象。

    后来,朱夫子说学问不涉出身,只要一心向学,旁的规矩都是其次。

    事情谈得很顺利,方柔心情大好,连声谢过朱夫子,执意要他收下见礼。可朱夫子此时倒板起了脸,斥责方柔有辱斯文,一番话令她无地自容,只得把那四宝收了起来。

    临别前,朱夫子忽然道:“老夫收下新学生并非难事,只不过,寻常人家的孩子都是满五逢六方开蒙。她年岁不足,若功课跟不上,我可不会手下留情,所以你在家也须得紧着些。”

    方柔欲言又止,咬了咬唇,最后只点点头,谢过朱夫子提醒。

    这便拜别朱夫子,心满意足地出了书院大门,没走几步,又见穆家的马车就停在不远。

    胡伯冲她客气地笑了笑,像是怕她多心,忙迎上前来:“方娘子,我瞧你春风满面,想来事情办妥了。”

    方柔笑着点了点头,不打算多逗留。

    不料胡伯稍稍拦了拦,忙道:“公子去了商号议事,吩咐我将方娘子送回杨楼街。”

    方柔不想受这份好意,可胡伯很坚持:“方娘子随我来吧,这是公子的好心,你无需多想。”

    她无意为难下人,可对这样的强势更有抵触。穆珩是不了解内情的,方柔并不怪他,因她从没跟宁江任何一个人吐露过从前的恩怨。

    穆珩不知晓她痛恨旁人拿这份高高在上来要挟,打着为她好的名号,非.逼.着她接受违背意愿的事情。

    下人没有错,主子有命令哪有不听吩咐的余地?她以前就是太心善,瞻前顾后,考虑太多旁人的处境,不愿别人为难的后果便是她自己默默承受。

    方柔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她不由心生怪异,以前她与穆珩相处,他从没有做过令她反感的行为。往往是尊重、讨好居多,虽方柔觉着不必如此,但许多时候穆珩点到即止,从不越界,她也不好伸手打了笑脸人,二人向来相处和睦。

    可自从他明确表示过爱慕之情后,方柔心底的抵触和反感越来越浓。

    她偶尔会生出一丝不该有的反省,难不成是她因旧事藏在心中,导致偏见过重?其实,男女相处彼此生出爱慕再寻常不过,更何况在民风同样开放的宁江。

    她从前也堕入过深渊,这股无名火若平白无故撒给穆珩,他似乎也很无辜。

    正僵持着,有一道身影悄然走近。

    方柔还未抬头,只听那人沉声道:“别为难她。”

    她身子一僵,这下便连眼睛也不想转过去了,只道冤家路窄。

    胡伯打量着眼前器宇不凡的男人,说他是公子,可他只着一介布衣,穿着打扮实在跟富贵不沾边。可若说他是平头百姓,那气质又与常人迥异。

    他迟疑着:“小兄弟是?”

    萧翊只道:“你瞧不出来?她不愿领这份情。你回去禀报主子,就说没等到人,许是谈完事从旁的门离开了,如此便能交差。”

    方柔讶然失色,她下意识抬眸看向萧翊,此刻他手里拎着几捆书,脸色平淡地直视着胡伯,也不像是刻意找茬。

    胡伯面露难色:“可,这……”

    “胡伯,”方柔轻声道,“我们走吧。”

    不待胡伯多嘴,方柔头也不回地快步朝马车走去。

    她甚至没等马车摆好,已手脚麻利地登上了车前室,跟胡伯坐在一块,别过头去不再看萧翊。

    马车从萧翊面前离去,胡伯还好奇地瞧了他几眼,最后紧着看路,这才回正了视线,马不停蹄。

    “方娘子,那人是谁啊?”胡伯担忧她遇上了麻烦,不由关切问道。

    方柔淡声:“许是个看热闹的,以为咱俩在吵嘴过来多管闲事。”

    胡伯并未多疑,只说他人还怪良善,这便放下心来专注驾车。

    萧翊望着方柔远去的方向,过了许久回过神来,这才转身叩响书院的大门。

    一名小书童探出脑袋,见着萧翊先是一愣,显然因瞧不准他的身份不好贸然开口。

    萧翊沉声:“陆永镖局给朱夫子送书。”

    他将那几捆书提到跟前,书童恍然大悟,也回之以礼,“多谢兄台。”

    书童接过单子仔细核对,这才把门大开,萧翊把书提进门。

    书童一直好奇地打量着他,心里不藏事:“你是新来的镖师?”

    萧翊低声答:“还不算。”

    书童了然地点点头:“那是杂役?兄台才入镖局不久吧?”

    萧翊点头:“今日刚入门。”

    书童便笑了:“你好好干,咱们今后常要打交道。”

    萧翊轻笑颔首。

    他早前离开杨楼街,本打算到附近谋份闲散差事,不料又遇见了茶楼见着的那两位镖师。

    他们认出萧翊,好意闲谈几句,得知他打算在宁江安居谋营生,当即热情地将他带回镖局,说正巧近来缺人手,可以见见总镖头,若合适,在宁江当个镖师也很吃香。

    萧翊本也只打算拿差事做幌子,由此谢过二人,随他们一道回去,才发现竟是宁江城响当当的陆永镖局。

    虽是误打误撞,可这份营生倒十分合他心意。

    那位总镖头陆鸣正是镖局少东家,说话办事很爽快,小试过萧翊的身手,当即便给他签了短契,说是先做上个把月,合适的话就转长契。

    头半个月不能给他当职镖师的待遇,他也不可对外自称镖师,住房、置装都得自己掏钱,但包三餐,若这半月做得好,之后待遇从优,房补和工贴都按正经镖师算。

    萧翊认真听着,心中并不介意。他本借此掩人耳目,凭镖师身份出入城中打探消息,熟悉地方,事成之后总要离开。

    可镖局不养闲人,签了短契,陆鸣当即给他分派了托函。

    只是萧翊并没想过,他与方柔会在书院再次见面。

    冥冥中想起沈映萝骂他的那句孽缘,心中实在无限感慨。

    方才他瞧见方柔从书院出来,本还想避一避,不让她觉着他图谋不轨,不料就见那车夫迎向她。

    听了几耳朵,猜出一二,这便上前替方柔解围。

    不出他所料,方柔并不领情,宁愿委屈自己迁就车夫,也不要与他有所纠葛。萧翊不由暗叹,他这回又冲动了,实在不该。

    萧翊沉默着,书童将他送出门,又签过单子,画了押,将托函递回。

    他想了想,佯作顺口道:“小先生,方才沈记食楼的东家来过书院?”

    他没直接点方柔的名字,用名声大的沈记作障眼法,不叫书童想入非非。

    果然,那书童笑着说:“是,杨楼街一溜儿的馆子,沈记出品还算不错,兄台也打算去尝鲜?”

    萧翊点点头,又道:“我不知书院竟也收成年女子。”

    书童忙道:“非也非也,方娘子来书院是为她女儿念书一事。好像是户籍有些问题,按常规法子入不了学册,由此想求夫子先把人收了,文书压后再补,具体内情我也不大清楚。”

    萧翊一怔,倒不太清楚民间百姓上学堂的规矩,眼下再追问不免惹人怀疑,由此只道朱夫子有教无类,是位好师长。

    他心中记挂着此事,回去镖局的脚程慢了些,陆鸣倒没责怪,只说他头天干活已算表现不错。

    嘴上虽这样夸赞着,可他并没心慈手软,当即又给萧翊交了一张新托函。

    萧翊扫了一眼,发觉这张托函有些不同。

    陆鸣:“这种是富人临时下的托镖,要价高,所以你的佣金也高。旁的镖局一般是不给新人抽佣的,但我们陆永不差这三瓜两枣,一视同仁。”

    萧翊低笑,只说多谢镖头。

    陆鸣又解释:“临时托镖都是点对点押运贵重物件,物件不会提前送到镖局来,所以你千万要仔细些。”

    萧翊细听完陆鸣解释,随后认真看完了托函。

    他得先去趟城东的引月坊,再在酉时之前把物件送到城外临江楼,不必签托函,成事后直接到临江楼外领酬劳,自会有人安排。

    陆鸣又对他提点了一番,还特地牵来一匹马,说临江楼路远,时辰不可耽误,又问他骑术如何?

    萧翊沉默片刻,自谦道:“略识一二。”

    陆鸣难得嫌弃地“啧”了一声,只说:“小心别摔了,宁可慢宁可稳。”

    萧翊收好托函,牵过了马缰,在陆鸣忐忑不安的目光里,忽而矫健地翻身上马,抽鞭扬尘而去。

    陆鸣一怔,挠了挠眉角自言自语:“略识一二,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么……”

    萧翊做事向来严谨,他怕耽误时辰,急急打马到了引月坊,落地走进去,才知晓这竟是一间偌大的花铺。

    他原本以为是押运花种树苗这类物件,谁知掌柜见了托函,从柜后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篓子鲜花,正养在水中,枝桠含苞待放。

    有几朵已开了花,他认出这是大宇朝东南边种植的萼绿君,十分名贵的品种。

    他一怔,并没有贸然接过来。

    只听掌柜道:“你可当心,这花离不了水,贵主托人快马加鞭才运回来。”

    萧翊心道自然,西北并不出产萼绿君,而那人竟能将鲜花带回宁江,必然费了不少心力财力。

    那客人出手如此阔绰,连镖局的少东家都特地嘱咐,想来此人身份来历不低。

    萧翊想了想,最后让掌柜拿了个花瓶,将那一大丛鲜花放进去。左摆又放也不知如何是好,他索性先坐上马背,再叫掌柜递了花瓶,单臂拥在怀中,一手持缰。

    掌柜目瞪口呆:“你、你莫要逞能!”

    萧翊轻哼,并不言语。他扣紧那丛萼绿君,拉着缰绳策马离去。

    临江楼在城外河畔,傍水而建。萧翊一人一骑在乡道飞驰,脚程很快,他提前赶到了地方。

    落.马栓绳,他抖开托函,仔细看清楚要送去的雅间。

    他进了大门,与招待的伙计说明来意,对方旋即给他指了方向,并说已有客人先到了雅间,他敲门送进去便好。

    他要去的是临江楼最豪华的套间,就在顶楼,占了半层位置,视野极好,常有城中显贵来此赏景会友。

    萧翊抱着那丛萼绿君踏上楼,一路往上,心口忽而隐隐闷痛。

    他方才为了赶路用了些内力,今日又一刻不停在奔波办事,旧疾隐有发起之兆。

    萧翊忍着不适,行至顶层,半边是开阔的观景台,半边则围挡起来,正是那风光独一无二的雅间。

    他在外叩响房门。

    里头有人轻声应答,他便推门走了进去。

    花瓶被他揽在怀里,萼绿君先露了相,屋里的人正站在窗台边远眺,听见动静,那人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