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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适合聊天的某人

    

很适合聊天的某人



    准毕业班放假放得晚,三中一直奉行的是严进宽出,故而没到腊八就把我们高一高二的轰了个干净。

    入了年界,安欣才算真的松快了些,也有时间和精力好好管教我。我从来不爱听他那些弯弯绕绕的大道理,他讲多少我都准备充耳不闻,实在惹烦了就装个乖卖个好,往往也能让他消停会儿。

    千禧这一年的除夕夜正好轮到安欣和李响值班,为此安欣特意准备了好几个方案供我选择。

    一,提前把我送回荆市老家,等过完年再来接我。但这个方案很快被我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态势否决了个彻底,他要再想提起,准得被我狠说一通。

    二,找其他相对来说信得过的来让我借住几天,最好是离局里近,且不会太过麻烦影响别人。

    看起来好像第二个方案还算合适,但问题是安欣根本没有几个经常来往的亲朋好友。以前倒是也不乏有人像他怜惜我一样可怜他年幼失去双亲,但他那人脾气也怪,自从说要当我监护人以后,为了不让我逢年过节的被单独落在家里,渐渐也和那些人少了来往。

    是以,我们这半路搭伙的一家两口,居然到了一个无以托付的尴尬境地。

    想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把我交到了乐善好施的好兄弟手上。

    这么一来,安欣的过年期间行动轨迹就成了:接我到李响家暂住,他一天来看我两三次,带个饭,辅导会儿作业,就又急匆匆回局里。

    于是响哥又成了我的托儿所所长——不要托管费的那种。

    为此,安欣还特意去家具市场买了个抽拉沙发床,这在当时算是十分奇特的稀罕物件儿,他花了大价钱,把李响家第一个沙发摆了进去,却没想到我根本不打算在这儿睡觉。

    我是说,有一个不要电不烧煤的天然暖手炉,谁舍得去睡沙发呀!

    安欣还是不懂我,有多厚脸皮、多好享受。

    头几天我还算有新鲜感,毕竟这是我长这么大头一次长时间借住别人家。但人的好奇心永远得不到满足,没过多久,等我算好了他俩交接班的时间,我就趁人不注意,揣了钥匙溜出去瞎逛。

    不得不说,在物质条件这一块,安欣倒是从没亏待过我。以前我脸皮薄的时候,还特别假模假样地问他:“小舅舅,我会不会太麻烦你了,为我花这么多钱。”

    然后他总是一脸云淡风轻地摆摆手:“没事,反正我有很多抚恤金。”

    我小时候不懂,抚恤金是个什么东西,等我把自己那份存折拿到手以后,安欣当着我的面说要等我到了十八岁就把这些全还给我,那时候我才明白,这轻轻松松的三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也好像突然懂了当年他拼死拼活咽不下一口气,非得把我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山坳里带出来的部分缘由。

    说实在的,要是纯靠他那点当警察的微薄收入,我俩准得在某个不知名的日子,一起抱团饿死。因着这个缘故,他倒是也知道我总是有些花钱大手大脚,说也说了,听不听当然还是我的事,发现说了不管用,渐渐他也学会了闭嘴,然后在有限的基础上尽可能地不让我太过分。

    于是我的消费范围就这么简单粗暴地被定在了某个界限之内。

    兜里的零花钱有限,压岁钱又还没到手,我只能孤身一人在街上闲逛,零零散散买了点过年吃的零嘴,想起上回李响说要赔我的腌螃蟹到现在都没个影儿,不自觉拐进了路边的一家农贸市场。

    扑面而来的海腥味盖了我一头一脸。我拧着鼻子,小心避开地上一摊一摊的水洼,本想多逛几家,看这卫生情况实在不忍下脚,干脆就在进门第一家鱼档挑拣了起来。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腌螃蟹要买多大的,什么品种,多少钱合适。幸好这家摊主老板主动多问了几句,我一五一十照着答了,他就热心地带我挑了一小袋子,全都是活生生的。原本我没打算多看那两眼,奈何这人声音温温和和慢条斯理,跟其他那些大嗓门的摊主相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注意到我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有些久了,他腼腆地笑了下:“很少看见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独自出来买菜,而且今天还是大年三十。”

    我回到:“今天家里就剩我一个了,总得自己给自己做做打算。”

    其实都是瞎话。安欣早就给我订好了今晚上门来送餐的馆子,他绝不会认为我能够自己给自己做一顿像样的能入口的饭菜来。同样我也不相信他的厨艺。

    “那是有些孤单了。”卖鱼的青年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啊,我不清楚,多问了一嘴实在不是故意的。”

    他长了一双干净透彻的圆眼,也是微微下垂着,和安欣那种总是带了几分疏离和怜悯的不同,这双眼睛柔软而通透,丝毫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我有些喜欢这双眼睛。

    “没事儿,我都习惯了,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老板我在这儿站着不会打扰您做生意吧?”我打算在这里多唠一会儿,毕竟今天从一睁眼就没跟人说过几句话。

    “不打扰不打扰。”好说话的青年连忙摆手,从里间给我搬了张小板凳,又拿干净的毛巾擦了好几遍,“来,坐着会没那么累。”

    年三十的菜市场人来人往,有客人来时他就忙活着赶进赶出,没客人时他清闲下来,在身前的围裙上擦擦沾了水的手,略显局促。

    “我家里,也有个meimei,比你……”青年侧过头不带恶意地打量我,“大个差不多两三岁左右。也是不大会煮饭,或者说长这么大就没碰过锅铲。”想到自家小妹,他眼底的柔软又浓重了几分。

    “那她一定很幸福。”我认真说道。

    “为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厨艺很好。”

    这份真挚却无凭无据的夸赞让他手足无措,咧着嘴哂笑了两下,才慢悠悠接话:“其实都是随便对付着做点吃的,但是弟弟meimei们喜欢我就心满意足了。”

    话赶话的,这个平日里也不怎么跟人唠家常的青年一下子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等我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了。期间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家住哪,以及他弟弟meimei的名字和年纪。

    我对这次抒发情绪之旅很是满意,心情舒适下对人也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熟稔的亲近之意。将板凳还给他以后拎起那袋螃蟹,走出市场时他还在身后小声提醒地上湿滑让我多留意些。

    原以为这次偶然相遇不过是个普通的小插曲,但没想到几个小时后我就又跟他见面了。

    对了,那天下午他用沾了水的手指头在深色油布上写下的名字是:高启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