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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 第111节

    “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清明在京郊,你给我留了一件披风。”

    梁齐因颤声道:“记得……”

    “其实我一直很仔细地收着,可是后来,梁齐盛查封侯府,他把那件披风丢到我面前,他说……”季时傿喉间一哽,时隔多年的委屈涌上心头,“他说你不想被我连累,还污蔑我那件披风是我偷的,要是我肯低头,你可以考虑收我做妾室。”

    “我没有!”梁齐因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闻言慌张地辩解道:“我没有说过,他胡说,阿傿……是他胡说,你信我。”

    季时傿闭上眼,“我在刑讯室里关了一天一夜,刑讯没有停过,那种阴冷的感觉我到现在都记得。”

    “齐因,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真的……我真的很恨你们。”

    “我、我不知道……”梁齐因慌乱无措地摇了摇头,颤抖地伸出双手,“我不知道他们伤害过你,阿傿,我……从来不知道还有那些事情,对不起对不起,你打我骂我怎样都好,你出出气……”

    季时傿按下他的手腕,紧紧攥住,“我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我当然明白是他说谎,他故意为之。”

    梁齐因咬紧一侧口腔,痛感激得他颤栗了一瞬,睫羽轻颤,试探道:“那你……还、还恨我吗?”

    季时傿笑了一下,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傻呀,我都知道是假的了,我怎么还恨你。”

    “对不起……”

    “为什么还要和我说对不起?”

    梁齐因低声道:“虽然你现在不恨我,但曾经对你造成的伤害却是真的,我真的很抱歉阿傿,‘梁齐因’这个人过去让你痛苦过。”

    季时傿心头一震,轻声道:“如果我想以牙还牙,报复你父兄呢?”

    梁齐因不假思索道:“那我帮你。”

    “可他们是你父兄……”

    梁齐因紧紧握住她的手,坚定道:“我本来就从未体会过什么叫父子之情,兄友弟恭,没有的东西弃之也不可惜。过去我觉得是我占了梁齐盛的位置,我有愧,所以我处处谦让他,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对你动手,他该死,你要杀他,我帮你。”

    “阿傿,我说过,无论如何,我总向着你。”

    第132章 报仇

    五月底, 京城已经入夏,暑热渐起,从树下走过的时候能听到勤耕不辍的蝉鸣声, 有时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聒噪。

    镇北侯府闭府大半年,平日除了几个老嬷嬷过来打扫之外无人登门,各墙角的杂草都长得比别处要高一些。

    “我听下人们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从不来侯府。”

    “也不是。”梁齐因跟着她从马车上下来, “我有时候太想你了,就会去你卧房里坐一会儿。”

    季时傿奇道:“你从哪个门进的?他们怎么都没看见过你?”

    梁齐因腼腆地笑了笑, “翻墙。”

    “其实你可以走正门……”

    “你不在, 我不好意思嘛。”

    季时傿一时无话可说, 转身进了书房,侯府里留下来的老嬷嬷腿脚都不麻利, 书房内的几个书架上藏书甚多, 她们也不敢随意挪动, 再加上主人不在便懒得打扫,因而有些架子略高处蒙了一层灰。

    季时傿皱了皱眉,往年有琨玉和秋霜打理,侯府四处哪怕是犄角旮旯都是干干净净的,而不是主人不在便刻意懈怠,这架子上的灰明显落了许久。

    “先接着说之前的事。”季时傿拉开书房的椅子,“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就动手的, 也是前两天突发奇想。”

    “国丧期间官员不得停止叩灵,禁食油荤, 也不能洗浴。”季时傿抬手闻了闻衣袖, “我感觉我都要臭了。”

    梁齐因没忍住笑了笑, “一会儿让厨房给你烧水。”

    季时傿一愣, “真臭啊?”

    “没没没。”梁齐因压下她又要抬起的手臂,“我嘴笨,你别管我说什么,继续讲方才的事。”

    “哦。”季时傿重新坐直,“我无意间发现不远处的几名官员私带吃食,看大家都见惯不惯互相打掩护的样子,我猜测负责查验的内廷侍卫里定然有松口。”

    “所以射向陛下的那支弩/箭,便是这么带进宫的?”

    季时傿不置可否。

    “你在灵堂外,那是谁动的手?”

    “这个人你还见过,兵器署冶尹的独子,谢丹臣。”

    梁齐因眸光一顿,抬眉道:“这么冒险的事情,他竟然愿意去做?”

    季时傿往后一靠,一手搭在桌案上敲了敲,“这好说,梁齐盛死了之后,十有八九就是他接任禁军统领一职,他当然愿意冒险一试。”

    “这般。”梁齐因冥思一番,“也确实非他莫属了。”

    季时傿续道:“虽然禁军反应及时,但他们被我误导,其实那并非百丈弩,而是谢丹臣改进过的,射程更远,要想找到射发点,得再往北查三十丈。”

    “不过等他们继续扩大搜捕范围的时候,谢丹臣早就逃了。”

    说罢季时傿又哀叹一声,“这招虽然使陛下对他起了疑心,但梁齐盛还身兼司廷卫掌司使一职,是陛下最信任不过的人,陛下不会那么轻易就舍弃他,我还得再想想其他办法。”

    闻言梁齐因抬起头,轻声道:“其实一点疑心也够了,借势起火,足够烧死人。”

    季时傿怔然,“什么?”

    “阿傿,你知道京汇码头吗?”

    “唔……京汇码头,在都城西南面襄河附近,全国各地商贩旅客一般从那里停泊靠岸,每年岁供的官船也是从那儿入京的。”季时傿想到这儿,神色古怪起来,“你不会要跟我说,京汇码头也有你的生意吧?”

    梁齐因讪讪地比了个手势,“是有那么一点儿。”

    季时傿学他捻起两根手指,将信将疑道:“一点儿?”

    “好吧,其实陶叁他是那片漕帮的少当家。”

    季时傿脸一黑,有点想象不出来,因为在她印象里,经常跟在梁齐因后头的那个青年,每次一出现准没有好消息。

    梁齐因接着道:“差不多也有好一阵子了,漕帮的弟兄门在码头发现有人私运兵器,便留了个心眼,后来顺着蛛丝马迹查到那些兵器暗地里被送进了宣义侯府中。”

    “我后来查过他府中的灶数,超五百人。”

    “什么?”季时傿站起来,“梁齐盛竟敢养私兵!”

    话说完她又坐了回去,“好像畜养私兵也不奇怪,世家公爵或多或少都有些僭越,梁齐盛要是死咬说自己只是多养了几个看家护卫,也糊弄得过去。”

    梁齐因沉声道:“问题在于,前有宫廷行刺,他已经失职一次,陛下猜忌心重,难免会多想,为什么他要蓄养私兵,又为什么偏偏在他当值期间宫里出了事。”

    季时傿目光一凛,“你说得没错。”

    “其实是你事先布好了局,两辅相成才能有效。”

    “嗯。”

    季时傿端坐了一会儿,僵着肩背,突然瞄了一眼梁齐因,试探道:“你早就知道他养私兵了,为什么之前没提起过要告发他?”

    梁齐因嘴唇翕张,半晌道:“先前同你说的不是假话,我一直觉得是我对不起他,所以……”

    “也是我咎由自取。”梁齐因声音低下去,“但我没想到会连累你,阿傿。”

    “你在牢里那段时日,我一直病着,没能、没能……”

    梁齐因扣紧手指,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又叫嚣起来,当时的自己能力微薄,还没有可以保护别人的资格,所以现在看来,他当初的喜欢,未尝不是拖累,也不怪季时傿总是避着自己。

    季时傿偏过头,见他紧抿嘴唇,低垂的睫羽遮盖了眼里的情绪,她伸手掰开梁齐因绞紧的手指,“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怪你。”

    梁齐因摇了摇头。

    “齐因啊。”

    季时傿捧起他的脸,认真道:“你不要多想,我清楚你的为人,所以现在我怎么想的肯定与过去不一样啊。我其实还想和你说,我一直就很喜欢你,现在是,那个时候也是。”

    梁齐因眼睫一颤,惶然地抬起头。

    “我一开始避着你,不是讨厌你,我是怕被其他人左右人生,我怕我自己做不了主。”季时傿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可是后来我又改变了想法,我觉得你很好,处处都合我心意。那件披风我一直没有还给你,不是忘了,是我自己有私心。”

    “什么……私心?”

    季时傿笑眯眯道:“我想等我爹回来后,拿着它跟我爹说,我挺中意那个叫梁齐因的人,你快去帮我提亲,他有点傻傻的,再不下手就会被人抢去了。”

    梁齐因喉间发烫,半晌才道:“我不傻。”

    “你还不傻啊,明明傻死了。”

    “我不傻。”

    梁齐因一把抱住她,“我不傻阿傿,我只是你的,我不傻。”

    季时傿伸出手,像顺毛一样摸了摸他的后背,故意道:“你就是傻,别人还总说你聪明呢,可你在我面前为什么一点也不聪明啊,还总是办蠢事。”

    “那我就是傻的。”

    听她这么说,梁齐因不再辩驳,他也突然觉得自己傻,要是他再勇敢一点,那么现在又该是何种情形,也许季时傿早早便是他夫人了。

    梁齐因盯着她的脸看,忽然试探性地碰了一下她的嘴角,见季时傿没有反对,又大着胆子凑上前在她唇珠上啄了啄。

    “阿傿。”

    “嗯?”季时傿把玩着他垂在肩后的长发,手插进乌黑的发里。

    梁齐因半跪在她身前,仰起头道:“等明年春闱一过,我就来侯府向你提亲好不好。”

    季时傿笑了一下,“为什么是明年?”

    原本自古孝期都是三年,但人生能有几个三年来耽搁,后来到了太/祖时期,便将孝期缩减为一年,以防官员因丁忧而至职位空闲太久,之后一直延续到如今,算起来,梁齐因今年秋闱前就能结束孝期。

    梁齐因恳切道:“我想先把功名考了,不想委屈你。”

    季时傿一怔,暗自咬紧了口腔侧的软rou,将心头的悸动缓缓压了下去,她斜靠在椅子上,沉默了半晌,忽地抬手勾了勾梁齐因的耳垂,语调暧昧道:“乖。”

    梁齐因眸光亮了又沉,他脸皮薄,滚滚红晕顷刻间便爬上了耳梢,忽然抬起腰,从座椅上捞起季时傿,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在身后的书桌上。

    两侧的纸笔哗哗坠了下去,砚台在地上滚了一圈,季时傿伸手压下梁齐因的脖子,含着他的耳垂道:“这半年来……你有没有想我?”

    梁齐因嗓音急沉,分别太久了,他的吻有点不得章法,胡乱地咬着季时傿的下巴,“有,很想很想,有时候……只能枕着你写给我的信才能睡着。”

    “嗯……那你有没有梦到过我?”

    梁齐因松开牙齿,不知道想到些什么,目光闪躲,避开季时傿探究的视线,“也、也有。”

    “梦到什么了?”

    “……不告诉你。”

    动作间鞋子掉在地上,季时傿拿脚踩他,“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