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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20节

    今晨他便吩咐人送了几大篓银骨炭过来,显然是不悦的意思,不说白天停了炭火被宋也撞见,便是有心人拿盆中余下好些炭火去说事,怪不到温迟迟头上,却要给小丫鬟板子吃的。

    温迟迟不因她违背自己之事而计较,毕竟她也未曾将她自己当做这里的主子,便自己搬了一张椅子去了庭中,一边晒太阳一边忙活手中的绣活。

    腊月里,此时已经将近年关了,纵使阳光暖和宜人,却也遭不住本就寒冷的天气。

    脑子是清楚了许多,不再犯困了,手上却逐渐冰凉了起来,温迟迟停下了手上的绣活,对着手上和了一口热气,又搓了搓耳垂,抬头的时候就见着晴雪来到了自己面前。

    她手上端着一碗黑黢黢的汤汁,恭敬地垂首道:“温姨娘,这是主子将才吩咐下去的,奴婢伺候您用。”

    温迟迟听见她那一声温姨娘之时,眉头微微拧了拧,才将注意力放在她手中的汤汁上去。

    “这是药?”隔那么远,汤药里边泛的苦气她都能闻见。

    晴雪点了点头,见着温迟迟脸上没有不悦之色,才如实道:“是,主子说家中还没有嫡子,您不能越过去,这才不得已委屈姨娘了。”

    温迟迟明白了过来,她手上拿着这是避子汤,晴雪前半句是话宋也的原话,但后半句话却是她宽慰自己,劝着自己喝药的罢了。

    温迟迟将手上的做到绣绷放到针线篓,接过晴雪手上的药干脆地喝了下去,喝完后将空的药碗递给了晴雪,“多谢你了。”她朝晴雪柔和一笑,便拿起了绣绷继续干活。

    晴雪见着面前的这位姨娘和颜悦色,待人和善,心中便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有心宽慰她几句,却不料她忙着手上的绣活,头抬也不抬,像.......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她张了张嘴,应了一声,将药碗端了下去后便拿了个汤婆子递到温迟迟手边,静静地守在一旁看温迟迟做绣活。

    本目光落在她栩栩如生的绣样与那一双纤纤玉指上,看着看着便被她垂眸时睫毛微翘扑闪的样子所吸引。又见着面前的女子蛾眉螓首,肤若凝脂,气度似水,与世不争却美的不可方物。

    温迟迟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抬起了头问,“怎么了?”

    晴雪连忙收回了目光,因自己的失神不好意思,声音低低的,说话却十分诚恳。她夸赞道:“姨娘你真好看。”

    温迟迟被晴雪夸的不好意思,低下头去,倒是才过来的晴雨暗中戳了戳晴雪的袖子,将她拉到一旁,教训她道:“做主子的岂是你我一个小丫鬟能打趣的?你今日夸姨娘长相貌美,那你明日少不得另寻一项夸赞,否则不就是在戳姨娘的痛处么?”

    晴雪与晴雨是京中来的,国公府里头的家生丫鬟,也知道士农工商,对上京那些钟鸣鼎食的世家而言,商贾之流是最末等的,若是溢美容貌之辞对着京中贵女说,便是锦上添花,动动嘴便能哄得她们喜笑颜开。

    然而身份上的鸿沟犹如天堑,既无法跨越,也无法磨灭,温姨娘是长得美,丝毫不输京中贵女,甚至比国公府的几个姑娘还要更有风韵一些,可是以温姨娘的身份来看,晴雪这无心之话不正是在暗示以她这样的身份,能高攀上京中的簪缨世家、皇亲国戚只是因着一张脸么?

    晴雪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温姨娘本就长得美。”

    晴雨扯了一下晴雪的胳膊,“温姨娘性子好,可你也不能因此伤了她的心或是让他人将温姑娘看扁了去。郎君的夫人还未进门,郎君能破了规矩纳了姨娘,又从府里拨咱们来伺候,可见是对姨娘有几分上心的。你可记着了,话从嘴里说出来前先过闹思量,万不能打了郎君的脸的。”

    晴雪知晓这消息传到京中的时候,虽没人敢置喙丞相之事,但二房三房底下的小丫鬟却敢在拿这事私底下打趣的,若不是主子瞧不上商户女的身份,下人会有微词么?那些下人可都是会看碟下菜的。

    晴雪将晴雨的手握在手中,讪讪道:“好了jiejie,我知晓你的意思了,我也是当真觉得姨娘好看,才说出这般没过脑子的话,你饶了我吧,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说罢,一边揽着晴雨往前头去,一边回头瞧了一眼,见着温迟迟仍旧在安静地做着绣活,一脸恬静的样子,便觉得她不与她计较当真是良善,心中又滋生出了几分好感。

    温迟迟是没往心里去,实则她根本没想到这方面,她压根不在乎,又怎会刺痛她的心呢?

    她又忙乎了一会儿,待到将手帕上的一丛兰草绣完才终于歇了口气。

    兰草叶片绰约多姿难绣,其飘逸秀丽之态亦是难以勾勒出来,更遑论其“坚贞还自抱,何事斗群芳”【注】的气质内涵。她往日里做绣活都是拿着底样描摹的,此时没有底样,又是自己估量着下手,做的也不是很好,针脚拐弯处还有些僵硬与毛躁。

    温迟迟随手将这方帕子放在针线筐中,在椅子跟前四处走动,准备缓解周身疲倦与酸痛后再将帕子叠起来收好,却未曾想被远处匆匆跑来的秋香吸引了注意。

    温迟迟连忙稳住她,问她:“发生了何事?”

    “姑娘您的随身衣物是不是还放在当初你住着那间客栈里头呢?”

    温迟迟点了点头,“是。”那日被宋也带走仓促,她便没去收拾,何况几件衣裳都不是自己贴身衣裳,尽是徐府给做的,她不喜,便也没想要拿回来。

    秋香忙点头,“是了,只是姑娘你怎么没给银子抵房费呢?客栈里头的人拿着您的衣裳找到您家里去了!”

    温迟迟眉心跳了跳,当下便明白了过来,她当天房费当天结,若是说还差什么银子,无非是见着自己的衣裳落在那儿,便借着这个由头,想在自己身上再捞些银子罢了。

    此时宋也不在府中,府里的下人见着她要出门也不敢拦着。

    温迟迟到温家门口的时候,见着客栈里讨钱的小二掂了掂手上的银子,一脸高兴地从门里出来,便知道温家给了钱了。

    没有闹事就成,温迟迟远远地瞧了一眼,便转身跟着秋香走了。

    才走了一半,便听见了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转头一看,便是阿云。

    “娘子说姑娘在外艰难,您回家吧,”阿云见着温迟迟执意不肯,微微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荷包放在温迟迟手中,“这是五十两,您先拿着用。”

    “姑娘可别推脱,娘子说您若是不收的话,她会问心难安的!”

    温迟迟自然地接过荷包,拿了两两碎银子,又将荷包递了回去,淡笑道,“好了,我收了,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阿云跺了跺脚,见着实在劝不动温迟迟,便也就罢了,她又将袖子里的信放到了温迟迟手中,悄声道:“姑娘,这是前日寄到温家的信,署名只有一个‘何’字,娘子叫我带给您。”

    温迟迟浑身僵住,待到阿云走了很久之后才回神,她当即带着秋香去了街角无人处,将信来回抚了两下,才颤抖地拆开,心跳了嗓子眼。

    她先飞速地扫了一眼,又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下去,眼泪却止不住地掉。

    有两滴落在了信纸上,她意识到了时候的晕开了,她连忙将信收了起来免得泪花再将她这万般珍视之物打湿。

    信的署名是何濯,是阿濯,信中说他在战场上立了功,如今被提拔为中郎将带领军队支援征战漠北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一战成了便回来娶她。

    其实何濯还隐了一些话,他与天潢贵胄的付家合作,付家答应了,只要他照着他的意思做,他便应允他的一切要求,所以这一战归来,他便风光地娶她。

    温迟迟垂下眼眸,可是她如今.......

    掉了会儿眼泪,哭着便又笑了,她其实不在乎什么嫁不嫁的,只要他还活着,过得好不就够了么?

    她将信收的小心,擦拭了眼泪,便往院子赶过去。

    到了斜月苑的时候,便见着宋也漫不经心地坐在她搬的那张椅子上,半眯着眼睛晒太阳。

    温迟迟视线才落到他手上摩挲的兰草帕子上,便见着他睁了眼睛,冷眼睨她:“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说:

    【注】出自郑燮《题画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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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有情人

    宋也问的随意, 但语气却僵硬,当她对上到宋也的视线,触及到一片冰凉之时, 便不由地错开了眼睛, 不再敢直视他。

    宋也顿了顿,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见着温迟迟只往前挪了两小步,便再也不肯再往前靠了。

    宋也笑笑,反而拿起手上帕子问她,“送我的?”

    温迟迟愣了愣,他这是在向自己讨要吗?又觉得依着他清高的性子应当看不上自己都觉得绣的不好的帕子的, 于是柔声应他,“粗制滥造之物不敢拿到郎君面前见笑, 郎君不若先给我吧,我过些时候......”

    宋也的手摩挲着帕子上的兰草,因习字练武而起了薄茧的两指刮蹭微微凸起的针线走向, 在她手过来接帕子的时候, 却被他骤然收进了掌心。

    他打断她,“这帕子确实用料廉价粗糙, 绣法技艺也一般, 不比京中绣娘所做。”

    “那您.......”

    “不过你有心了,”宋也将温迟迟面上的窘迫看在了眼里, 再次出言打断了她, 他顿了顿, 沉吟, “花中四君子我确实最爱兰。这帕子虽有许多许多缺漏与不足, 但你将兰的风骨勾勒出来了, 瑕不掩瑜,我收下了。”

    温迟迟:“......”

    温迟迟见着宋也一副见着你投我所好,我便勉为其难收下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便顺着他,“郎君喜欢便好,只迟迟技艺不精让您见笑了,日后定然勤加练习,力求精进。”

    宋也淡淡地“嗯”了一声,将她拉到身侧,离自己又近了些,才捉住她两对白皙的腕子,低头看她的手。

    是一双没有茧的手,可见她当初在温家是过的不错的,没过过苦日子。只上头有几处红点,有的四周已经肿胀,应当是近来新添的。

    如今跟着他吃喝不愁,这般刻苦做女工绣活做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给他绣这么个帕子?至于吗?

    宋也心中微哂,昂首淡道,“手上扎这么多针孔,一做就是大半日时间,就为着这么个帕子,值得吗?”

    温迟迟听出他言语中对她做女红绣活的不屑与蔑视。权贵子弟不会将几两碎银放在眼里,也不会看得上为着生机奔波的众生。

    她不在乎他是如何做想,可心中也会有淡淡的恼火与不服气,她抬起头直视宋也,肯定道:“值得。”

    宋也盯着她一双葡萄般黑黢黢的眸子看,里边流淌着的真诚与坦荡之色藏也藏不住,不由地低声笑了笑,“行了,不论技法,心是诚的,我记下了。”

    温迟迟手被他攥的不舒服,往后缩了缩。

    宋也轻轻扫了一眼她葱白的指尖,便松开了手,嘴唇微抿,问:“话虽如此,你将才出去做什么了?”

    温迟迟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别在身后,听见他这么问,又不由地握在一起,指尖蜷缩。

    衣袖中就是阿濯给自己的信,难不成被他发现了?

    温迟迟正准备打腹稿之时,便又听宋也凉凉地道:“去见陈二了?还是什么王三?”

    宋也将温迟迟面上怔神与迟疑尽收眼底,心中因着她为自己绣帕子而升腾起的略微怜惜之意便荡然无存了,他不悦道:“没有事情便不要再出府了,你一个妾室三天两头往外跑也不像话。”

    “要不了几天便要回京城了。不必要的牵扯还是尽早断。”他顿了会儿,补充道。

    温迟迟当真觉得他有些奇怪,淡淡地嗯了一声,尽量不忤逆他,尽量不惹他不开心,心中却在琢磨他将才说的话。

    要不了几天便要回京,瞧着他的意思竟还是要将自己带回去?那怎么能行。

    夜里伺候他,满足他无理又......无耻的要求之外,白天还得恭维他,顺着他的意,不敢丝毫懈怠,她当真觉得有些累。

    还在思量着,便见着宋也从椅子上起来了,“外头天凉,跟进来伺候吧。”

    温迟迟一路跟在宋也身后,出了斜月苑便往东边的院子里去,进去了后便径直往书房中。

    宋也走到书桌前,撩了袍角便兀自坐了下来,提起悬在笔架上的狼毫,略微在墨床中蘸了蘸,便开始行云流水地写文书。

    待到墨床中的墨水用尽之时,抬头望了望身边堆积成山的案牍才发觉已经过去那般久了。

    他将手中的狼毫叩在墨床便,抬了抬酸麻的胳膊,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温迟迟看。

    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温迟迟被他晾在一边一个多时辰,便在这站了一个多个时辰,半晌都不敢动,站得脚都有些麻了。

    她略微朝前走了几步,才能略微缓解脚上的麻意,在他身后站定,抬起双手便着手给他摁肩膀。

    宋也冬日穿的也不是很多,此时进了内室,便将身上穿着的玄色大氅脱了下来,身上便只穿了一件青色对襟直缀。

    温迟迟一双玉指抚上他的肩后的时候,他便能感觉出来身后一阵暖玉般的温热。

    指尖与衣袖上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浅香,丝丝缕缕地萦绕在鼻尖,不一会儿便钻进他的鼻腔中。

    一低头,便是她嫩如豆腐,温润如玉的一双手。

    耳边是她清浅而有节奏的呼吸声,垂首给他捏肩时,呼吸便喷洒在他后颈,浅浅的,淡淡的。

    触及的,闻见的,看见的,听见的都是她,五感中占了四感。至于还剩下的一感,他倒不是很着急。

    宋也扯了扯嘴角:“轻了。”

    温迟迟加大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