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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我就看千年海蛇与小金鱼的色情故事

    

    大海宛如蓄满了水的天空,深邃、浩荡而寂寥。一轮皎月沉入其中,宛如粼粼的玉璧,为绝境中的航船指明方向,给迷途中的水手带去希望。每当天气晴朗,空中繁星亦铺满了整片苍穹,呈现出一派众星拱月的迷人夜景。此时此刻,不论是陆地奔跑的孩童,还是潜游嬉戏的鲛人,虽不属同一种族,却都会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一同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欣喜赞颂道——“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就在这样一个月圆之夜,一名鲛人却并未与同伴相约赏景,反而一头扎进水中,朝着更深处的水域游去了。深海不似浅滩清澈,寂静无声,终年不见天日、伸手不见五指,然而那名鲛人却并不胆怯。他灵敏穿行于相貌古怪的鱼群和幽幽轻拂的水草之间,金色头发似灯火般映出那张昳丽面容,一条泛着浅金的鳞尾矫健而轻盈,远远瞧去,宛若神秘美丽的精灵。

    若说鲛人是海洋食物链的顶端,那须佐之男便是鲛人中的佼佼者。他是天生的猎手,拥有尖利的指甲和完美的流线型鱼尾,每当狩猎的号角声响起,他必定冲在族群的最前方,用最勇猛的战斗拿下最肥美的猎物。据鲛人士兵所言,鲛人将军甚至能够呼唤天空的雷电之力为己所用,当其他鱼群还过着生吃血rou的日子时,高天原的鲛人便已早早品尝了陆地人类的珍馐。在每一场盛大的狩猎结束后,鲛人们会觅得一处宽敞礁石用来歇息;而在那个远离人类栖息地的角落,须佐之男会用雷电将鱼烤熟,在一片焦香四溢中和族人大快朵颐。

    长此以往,鲛人们爱戴须佐之男,他心中对族群的责任感也与日俱增。可好景不长,不知名的瘟疫忽然蔓延于族群,在青壮年鲛人乃至鲛人女王也病倒之后,还未感染瘟疫的须佐之男在这个月圆之夜潜入了深海——他要寻访鲛人族禁地,找到传说中可医治一切疫病的“海月火玉”,解救他正被病痛侵扰的子民。

    据鲛人族祭司月读交代,“海月火玉”是一团由靛青和琥珀色构成的物质,行动神出鬼没,唯有月圆之夜才会安分下来、乖乖呆在最为幽深的海底。也正是因为它热爱到处游历,这团物质可以称得上“吸收天地精华灵气”,用人类世界的话来讲,它就是海洋中的千年灵芝。

    此等良药,如果能用来为族人医治疾病就好了——当须佐之男对寻找海月火玉展现出强烈意愿时,他的八爪鱼哥哥却伸出一根触手,恨铁不成钢似地在他额头狠狠戳了一记:“海底是鲛人族的禁地,你就算不听女王陛下的话,也该听你父亲的话吧?”

    是的,即便鲛人族在海洋如何骁勇善战,海底也是每条鲛人从小听到大的禁地。相传那里盘踞游走着叫不出姓名的古老巨兽,渺小的鲛人在它们面前仿佛蝼蚁,会被它们撕成碎片、吞进肚子里。须佐之男自然也听着这样的故事长大,每当月读——这位鲛人族的异类,讲到那海底巨兽是如何将弱小鲛人撕成碎片时,总会同时扬起他的八条触手疯狂舞动,海水被他搅得翻卷,甚至盖过了幼年须佐之男害怕的哭声。饶是这般可怖的童年阴影,比起同伴们的病痛却也不足为道,须佐之男百般叨扰,最终才从月读口中得知了那处海域的大致方向。

    背负着救族人于水火的信仰,须佐之男盼到了最近的月圆之夜,终于开始向“海月火玉”的藏身之处进发。一路上,他避开一处处险要海沟和暗流,即便尖锐的砾石刮破了他的身体也未能阻挡他前进的决心。他就这样一直努力地游下去,直到深处近乎浓墨的海水忽然变了颜色,似是有什么看不见、摸不到的屏障,将两层海域分化成不同风格的调色盘。

    最初看见那片诡谲而幽雅的色彩时,须佐之男吃了一惊。明明这里已经深不见底,巨大的水压令常年生活在浅滩的鲛人都有些喘不过气,可下方的紫色海水却微微拂动着,仿佛是有着无尽生命力的庞然大物。他想起月读口中生活在海底的史前巨兽,一阵寒意顿时从尾部漫起;可鲛人同伴们痛苦的呻吟声回荡在脑海中,他咬牙攥紧了胸前棱角分明的风暴勾玉,鼓起勇气钻了进去。

    紫色海水顿时将他吞没,须佐之男生怕迎接自己的是某只怪物的深渊巨口,甚至一度闭紧了双眸;可当他再睁开眼睛,预想中的恐怖画面却并没有出现——这里没有长相奇特丑陋的怪兽,也没有遍地残肢骸骨的骇人景象。浅粉色水草悠然摇曳于石缝之间,繁茂华美,生机勃勃;几条身量细长的“游鱼”正盘缠在珊瑚上,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却在须佐之男靠近之时纷纷缩回脑袋,躲进珊瑚深处去了。

    这水底的风光充满异域情调,可须佐之男无暇顾及,他要赶在太阳升起之前找到“海月火玉”的下落。他用力摆动鱼尾,一边向那传说灵物的藏身之地进发,一边四处张望着,希望能从满目幽紫中寻到那寸“靛青与琥珀掺杂的光”。

    死去的鲛人会留下一颗鲛珠,躯体则会化作泡沫消散于大海,从此便音容不再。目睹了同伴们的躯体渐渐溃散、最终只留下一颗颗剔透鲛珠后,须佐之男的内心防线终于崩溃,他强行冲破了女王的庇护屏障,给鲛人们急切的呼唤留下一个坚定的背影。可寻觅宝物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海底的嶙峋怪石叫须佐之男碰壁了无数回,独自身处这片空荡诡谲的境地,他感到害怕,却不敢有一分一毫气馁的心思。如果错过了这个月圆之夜,他需得等到下个月中,即便他可以保证自己再有毅力潜入海底,可鲛人同族却并不见得能等下去。

    “喂,前面的那个,你是怎么进来的?”

    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须佐之男被吓了一跳,原本垂下去的头发也在同一时刻紧张得炸了起来。他赶忙回过头,却见一个长相比起那些“游鱼”更为奇特的生物正从怪石间探出个脑袋,那句问话正是丛它口中传出:“对,就是你——小金毛?!”

    那只奇特生物生着与海洋生物迥异的样貌,面上覆着绒毛,圆滚滚的脑袋顶着两只匀称的三角耳。须佐之男凑近了些,又看见它嘴边还生着长长的胡须,白色皮毛染着青的、黄的色块。或许是因为过于肥胖的缘故,它的躯体就像它被肥rou挤成两条缝的眼睛一般,被卡在怪石和珊瑚的缝隙之间,只有这么一颗脑袋能够四处张望。

    “你居然还知道回来!”那奇异生物仿佛认得须佐之男一般,一见到他便十分激动地叫嚷道:“你都不知道本喵独自呆在这里有多辛苦,八岐大蛇天天给本喵讲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还总让他的蛇魔给本喵喂水草——本喵可是镇墓兽,要不是因为你的嘱托,怎么还会呆在这里!你干什么去了!”

    “你认得我?”须佐之男有些惊讶地盯着这只闻所未闻、口吐人言的镇墓兽,那陌生的眼神几乎刺痛了镇墓兽脆弱的小心脏:“我们见过面吗?”

    镇墓兽呆滞地愣了几秒钟,先前滔滔不绝的话语似乎都被卡死在喉头,斑斓的毛发仿佛都黯淡了许多。但紧接着它又爆发出一阵更为吵闹的抱怨:“是你让本喵呆在这里做那什么‘海月火玉’,欠了本喵一百……一千条小鱼干,现在居然还要翻脸不认账!”

    “你是海月火玉?”须佐之男敏锐地捕捉到镇墓兽口中的关键词,急切的心情令他忽略了镇墓兽的怨气:“我此番正是为了寻找海月火玉而来,你真的能够医治百病吗?”

    “……枉本喵等了你这么久,你再一回来,居然只馋我身子!”镇墓兽咆哮道,“本喵的真心,终究是错付了!你走吧,本喵再也不理你了!”

    说完,镇墓兽便将脑袋一缩,钻进石洞中不见了踪影。那速度之快令须佐之男都没反应过来,他急忙向前想要挽回它,可镇墓兽仿佛赌气一般偃旗息鼓,任须佐之男怎样呼唤都不得回应。“海月火玉”藏身的岩洞并不宽敞,那镇墓兽虽然胖,可终究是只小动物;须佐之男身量虽薄,却也难以通过那处狭小洞口寻找海月火玉的踪影。他有些丧气,明明离解救族人只差一步之遥,可刚刚他显然cao之过急,将镇墓兽惹得不高兴了。须佐之男将自己能想到的好话都说了个遍,可镇墓兽铁了心一般地不再理睬,他说得口干舌燥、嗓音喑哑,正闭口歇息时,却听见岩洞中传来镇墓兽过分响亮的鼾声。

    他不敢再继续打扰,心中盘算等镇墓兽醒来该如何道歉,疲累却在此刻席卷而来,将鲛人将军的灵魂似乎都侵袭得倦怠。他重重脱力躺在海底,两颗眼睛望向上空,目光仿佛能够穿透紫色水域、最终抵达在被月光泼洒的海面之上。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此时他应当与伙伴们相约赏景,和鲛龙族的两位公主比赛谁能猎到最多的猎物、谁能游得又快又远……

    可这些愉快温馨的记忆都被那不知名的病痛打破,和鲛人同伴们一样化作溃散的泡影,只留下一颗颗鲛珠般珍贵的印象碎片,令须佐之男辗转反侧、久久难眠。

    “鲛人,我可以帮你得到海月火玉。只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要海月火玉做什么?”

    第三个人的声音炸响在须佐之男耳边,语气平静柔和,嗓音温润优雅,既不属于已经打起呼噜的镇墓兽,也不属于须佐之男。他被这声音惊得陡然跃起,十分警戒地望向四周——依旧空无一人,只有那几条长长的“鱼”,或是缠在珊瑚上歇息,或是漫无目的地游荡。总而言之,他并不能看见那声音的具体来源,只能循着声源半信半疑扬声道:“您是谁?您真的能帮我拿到海月火玉吗?”

    那声音的主人闻言轻嗤,好像须佐之男的问询是什么有趣的玩笑。须佐之男不明所以,过了好半晌,才听他幽幽道:“我啊……我也忘掉我是谁了。”

    “……”须佐之男感到费解,他仔细聆听着穿透水波而来的震动,似是有什么巨大物体摩擦在沙石的细响,男子的下一句话就夹在其中:“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要那只胖猫做什么?”

    “那只胖猫”,应该就是陌生人对“海月火玉”的称呼吧——须佐之男暗暗思忖,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的来意告知对方;但眼下他惹恼了镇墓兽,这名陌生人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鲛人长长呼出一口气,对这深海中的陌生人讲起了自己的来历与目的。塞壬血统将他打造成天生的歌者,鲛人的故事在他口中仿佛太阳般灿烂的史诗。他说起礁石上的盛会,讲到海洋宠儿结伴嬉戏遨游,称颂鲛人解救沉船难民的义举,讴歌祖祖辈辈守护海洋和平的英勇无畏……然而,这一切美好都在那不知名的病毒蔓延的一刻烟消云散了。他的友人正被病痛侵扰,他的种族饱受命运的摧残,唯有那传说中的“海月火玉”,才能为他的族人驱散痛苦,让浪花中的鱼尾依旧能获得阳光的庇佑照拂。

    陌生人是位合格的听众,甚至在须佐之男说到哽咽时出声宽慰,为须佐之男孤身赴险的勇气加以慨叹。对于须佐之男求取海月火玉的行为,他表现出了十二分的“感动”,当即便答应了须佐之男的请求,承诺一定会帮他将“那只胖猫”抓去为鲛人族治病。

    听到这样信誓旦旦的诺言,须佐之男几乎喜极而泣,甚至语无伦次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了。然而那陌生人话锋一转,却轻轻叹了口气,向须佐之男倾诉起了自己的难处。他说自己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海底已经许久,久到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终日与那只肥胖的海猫为伴。这么多年以来,须佐之男是唯一一个闯进这处偏僻角落的地方,他答应帮须佐之男抓住那只海月火玉,但须佐之男也要答应他一个条件,否则便没有商量的余地。

    须佐之男一心想着鲛人族,因此应答得也十分干脆利落:“您请说,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庞然大物摩擦沙石的细碎响动再次传来,忽然有一道不可抗拒的力量揽住了鲛人的腰肢,带着须佐之男的身躯直直地朝漆黑山石撞了过去。须佐之男对此始料未及,向来灵活的鱼尾也被钉住了似地忘掉了挣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脸离尖利的石峰越来越近。然而,就在须佐之男即将撞上去之前,那处石山却忽然自动敞开了一条缝——一时间,巨大的引力从幽深岩xue中传来,就连洞外那些看热闹的“鱼”也未能幸免,甩着长长的舌头、“嘶嘶”叫着被吸了进去。这股引力将洞口的海水搅拌成幽紫色的漩涡,待到将鲛人的最后一缕金色发丝也吞没后才渐渐偃旗息鼓,随后洞口也缓缓闭阖,洞外的一切都复归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唯有静静沉落在海底沙石上的风暴勾玉,昭示着须佐之男曾经来过这里。

    二

    对于体温恒定于36至37摄氏度的人类而言,海洋并不温暖,尤其在夜晚时分,缺少日光照射的海水更是冷得刺骨。鲛人虽拥有和人类相似的部分体貌特征,但海洋是他们的乐土,过度的太阳光反而会灼伤他们的皮肤和鳞片,唯有海洋母亲清凉舒适的怀抱可以容纳他们嬉戏其中。

    作为鲛人族的将军,须佐之男常带领族群流浪狩猎,也见识过气候迥异的四方洋流。他曾在棕榈与椰子树下追逐鲣鱼的尾巴,于冷气南下时翻腾于鲑鱼洄游的浪花,偶尔还顶着满头冰碴与通体雪白的毛熊争抢一条鳕鱼。在那时,即便漫天飞雪的极地也未能让他感到严寒,可眼下他所直面的情形,却令他不由自主地遍体生寒。

    一条巨兽,一条他从未见过的巨兽,此时正盘踞在他身前,两颗硕大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发光,尖细瞳孔下的虹膜仿佛粉红色的海石竹。

    “生活在海底的末日之蟒凶残无比,它会一口将弱小的鲛人咬成几段,然后将鲛人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童年阴影似的禁地传说在须佐之男脑海中再度响起,月读的腔调绘声绘色,八爪鱼缀着吸盘的触手夸张地挥起,将影子映在幼年鲛人小小的脸上。

    须佐之男记得自己当初被吓得嚎啕大哭,问询赶来的天照无语扶额,一边责备月读欺负幼崽的行为,一边派鲛人士兵带须佐之男去浅海捕捞小鱼小虾……记忆中的一张张面容还温暖明媚,无伤大雅的小恶作剧也化作往事一笑而过,化作泡沫消散在大海深处。他离开鲛人族庇护区的行为固然英勇,可巨兽的模样还是太过骇人,那是须佐之男从未见识过的——被时间遗忘在黑暗海底、属于古老种族的庞大威严。

    “请问……”须佐之男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正在颤抖:“您答应帮助我的条件是什么?”

    鲛人蓬勃美丽的金发仿佛一团炬火,俊俏面容熠熠生辉,鱼尾光泽细腻而灿烂,像是要将这处阴暗海沟照得灯火通明。他茫然无措地望着庞大海兽,那副熟悉的五官深深印刻在巨蛇眼中,又于记忆的长河中卷起惊涛骇浪。

    他怎能不记得这张脸——在被封印进狭间的前一刻,八岐大蛇目睹了此世最绚烂的胜景。金发神明吟唱着鲜为人知的古老咏调,形状扭曲的铭文混合着神力化成最坚固的牢索,将巨蛇的形神紧紧困在地底;蛇神放声高呼高天原终将迎来末路,封印他却不杀死他只是为了让人类活在自己的阴影中,从而依旧仰赖于“神”的存在。他嘲笑高天原满口仁义却依旧贪恋世人供奉,然而那个金色的身影却笑得更为真情,面对八岐大蛇的言语挑唆,他依旧完成了最终的封印仪式,最终化作一片光辉中渐渐溃散的光斑,在大地合拢缝隙之前彻彻底底消失不见。

    那个笑容带着些许微妙的自信和得意,就仿佛神将坚信八岐大蛇定然无法逃脱,若云间雷霆,似猝然烟火,更像是火一般炽热的长鞭,狠狠笞挞于蛇神心头。惊诧,他疑惑,他迁思回虑,他不得其解。而就在这百转回肠的一千年间,海水吞没了原本的大地,连带着神代的历史一同沉寂下去——那是须佐之男用性命向八岐大蛇作出的诠释。

    日月如梭,沧海桑田。被禁锢力量的蛇神外表也随之改变,满头白发被染得暗沉,曾经炽热疯狂的心脏也渐渐归于止水。呆在狭间的岁月漫长而孤寂,八岐大蛇也曾幻想过,如果当时神将回来得更早一些、看见了他现在堕神的相貌,还会将他认出来吗?

    须佐之男没见过这般样貌的八岐大蛇,但八岐大蛇见过无数种风姿的须佐之男——静如处子的、怒发冲冠的、强弩之末的、释怀赴死的,恍如一帧帧清晰的走马灯,占据了八岐大蛇的大半个前生。他定定望着已然脱胎换骨的须佐之男,明明脑子里还在冷静地盘算该如何剥削这位不速之客,可七寸传来的阵阵搏动却声如擂鼓,反常得令他沉默难言。

    海底的寂静填满了这条狭窄的沟壑。在这个几近无声的世界,须佐之男面前的巨蛇忽然收敛了它庞大的兽形,化作一个与他体态相仿的人影。他还未看清海蛇的真实面貌,却听见对方的声音由远及近悠悠传来——

    “拿你最珍贵的东西来换,我会帮你拿到海月火玉。”

    三

    “最珍贵的东西?”

    “珍贵”,意义甚是广泛。它可能被用来形容最昂贵的物品,亦可用来修饰属于每条生命的“无价之宝”。须佐之男下意识地伸手去扯下胸前项链,可那串风暴勾玉早已在刚刚的漩涡中和他分离,此时正安详地躺在洞外的海底沙滩上。

    想到刚刚离他而去的风暴勾玉,须佐之男有些懊恼。他回过身,正打算找到将他吸纳进来的洞口、钻出去找寻遗落在外的风暴勾玉,可那处石扉却赫然消失,任他如何摸索也无济于事。他有些垂头丧气,颇为无奈地扭过身,对好整以暇端坐一旁的八岐大蛇道:“您能打开那个洞口让我出去吗?”

    八岐大蛇语气十分和缓,说出来的字眼却让须佐之男有些两眼一黑:“我每隔一千年才能从内开启一次洞口,但只有外面的东西能进来,你和我是出不去的。”

    他的话仿佛晴天霹雳,令须佐之男本就紧绷的情绪顿时激动,金色的鱼尾巴更是急切地拍在岩壁上:“那我怎么回家!你是故意的!”

    一千年一次机会,只能进不能出——这无疑是在给须佐之男营救鲛人族的行动增加了不少难度。然而八岐大蛇对此也只温和一笑,轻轻晃了晃脑袋,深紫色的长发在水中如同海藻般柔顺亮丽:“但今天是第一个一千年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第二个一千年的第一天。”

    “将我关押在此的那位故人……呵,当真是恨极了我。”他像是自言自语,音量不大不小,却点点滴滴流进须佐之男的耳中:“他怕我回到世上,却又顾怜误入此地的生灵,即便是与我同源的蛇类,也能来去自由地穿梭在海底。”

    末了,八岐大蛇喟叹道:“他可真是,爱憎分明。”

    “这么说,”须佐之男狐疑道,“等你再将洞口打开,我是可以出去的?”

    “只需等这一夜过去,自由便依旧属于你。”不知何时,海蛇已经来到鲛人身后,须佐之男甚至能看见海蛇的深色长发在水中飘起,如同一根根藤蔓缠在他身前:“我只是一介被囚困在永恒孤独中的可怜人,而你只需要找来最珍贵的东西,供我在下个一千年消遣罢了。”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有能拿来与你交换的宝物。”须佐之男回过身,正对上海蛇在黑暗中泛着点点红光的眼睛,低声道:“求求你,只要你帮我拿到海月火玉,我会每天都下来陪你聊天,你不会再是一个人。”

    鲛人长着一张足够漂亮的脸蛋,当这样的面容露出哀求的神情时,几乎没有人能不放软了心。然而海蛇仿佛铁石心肠,面对鲛人的嗫嚅,他状似遗憾地叹息,摇摇头回应道:“承诺并不算筹码,小鲛人。你若实在拿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那我也别无他法了。”

    他见过那张脸更叫人迷恋的模样,那是须佐之男被他用蛇骨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时候,陨落的太阳自身后射来光芒,蛇神的影子映上地面,几乎要将处刑神被钉死在巨大骨刺上的小小身形吞入腹中;可须佐之男确确实实死在他面前,伴随着神代被世人遗忘而不复存在。

    真正的“须佐之男”,可从来不会对“八岐大蛇”流露出那样的神情,带着几分期许,或许还夹着几分对待未知古神的敬畏与孺慕……那个对他怒目的处刑神去哪了?这条顶着须佐之男的脸的鲛人又是谁?

    胸腔内的震动慢慢平静下去。这不是须佐之男,八岐大蛇心想着,至少这一定不是他所等待的那位须佐之男。

    总而言之,他不是自己一直记挂念想、时刻充斥在过去回忆中的“他”。

    意识到此的八岐大蛇不带任何留恋地转过身去,紫色鳞片摩擦在崎岖岩壁上,再度发出神秘又悚然的沙沙细响。那几条被他卷进来的海蛇不知何时已经顺着岩缝钻了出去,蛇神空灵孤寂的声音再度回荡在这片空间中:“明天我会再次开启洞口放你回家。做到这个地步我已是仁至义尽,至于海月火玉的事情,还是你自己去想办法吧。”

    “等等!”须佐之男在他身后大声呼喊,眼见着海蛇即将隐去身形,他咬紧牙关,摆动鱼尾跟了上去:“我拿这个来换——这是我的鲛珠,我拿它来交换!”

    鲛人话音未落,这阴森幽暗的洞xue却忽然被什么东西照亮,自海蛇背后射出的光芒忽明忽暗,仿佛脉搏激荡的电光将水波映得破碎粼粼,裹挟着令八岐大蛇无比熟悉的神力,尽数填满了狭深的海沟。海蛇循着光回头看去,只见那颗圆球正停在半空中,须佐之男将它从胸口引渡出来,鲛珠的光芒万丈下依稀可见他正发亮的神纹。

    “这是鲛人最宝贵的东西,”须佐之男的声音因为鲛珠离体变得虚弱,他把这颗如同心脏一样珍贵的球体捧在手心,奋力朝着八岐大蛇游了过去:“没有了它,我怕是会在明日太阳升起前就变作泡沫了……所以,请您一定要帮我,救救我的族人……”

    他说着,将鲛珠向八岐大蛇递了过去,可身体却因无法适应灵力骤减而晕厥。八岐大蛇条件反射伸手揽住了鲛人的腰,那颗鲛珠被他及时接住,静静在他手中敛去了光芒。偶有闪电流溢其上,光彩如昔,不减当年。

    蛇神定定望着掌心,方才似乎停歇的声声震动在此刻仿佛死灰复燃,巨大的狂喜自心头涌下,又疯狂地染上眉梢。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物件了——须佐之男的神格,曾经也被他这般执于掌中肆意亵玩。接下来的动作似乎都不再受八岐大蛇自己约束,他用蛇尾缠上须佐之男的腰,近乎虔诚地俯首吻上处刑神的神格,一股莫大的伤感代替了先前的喜悦,仿佛这枚神格就是处刑神的尸首,一直都装在面前这位鲛人模样的容器中,直到今日才得以相见。

    即便外貌相同,可这个须佐之男,连他自己死前最为挂念的镇墓兽都忘掉了。当鲛人与海猫发生争执的时候,八岐大蛇一直在侧耳倾听;原本的他也以为那股神力的主人终于又来造访此地,那头可怜的神兽也终于有机会同主人重逢,可伊吹的咆哮却那样刺耳,就连八岐大蛇都听得出那家伙用愤怒掩饰的伤心。

    “这个世界上,凡是有生命的东西,只要有开始,就会有结束”,这是八岐大蛇第一次被封印于狭间时的自言自语。源氏的阴阳师并不能听懂蛇神的谕词究竟意蕴为何,只有蛇神自己,仿佛自我欺骗、又好像自我提醒般地,在这些陈词之后一遍遍重复道:“只有神例外。”

    他将神识探进须佐之男的鲛珠,放肆地搜刮那些化为乌有的记忆。这是他第二次用处刑神的眼睛观察世界了——自诞生以来便不受神族欢迎的孩子,也在沧海之原自由奔跑着、享受着快乐的童年;一心践行“为世人而战”的处刑神,踏破生死光阴逆行未来,自胸腔锻造终结虚无之剑,带着神代的记忆隐入尘埃。

    须佐之男确确实实已经死去了。可这条鲛人,到底是谁?

    带着这样的疑问,八岐大蛇重新洗刷起属于“鲛人”须佐之男的记忆。鲛人的意识停留在晕厥过去的前一秒钟,也自那一刻开始向过去倒带、溯源,仿佛一场倒叙的净琉璃。令八岐大蛇颇有些吃惊的是,鲛人的记忆中竟现出不少熟悉的面庞。原本斗得不可开交的六恶神居然与天照和谐共生了——要是将这句话讲给千年前的八岐大蛇听,他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说不定还会提前终焉审判,助力加速让神代终结后的“欣欣向荣”早日实现!

    鲛人的生命历程不似神将那般波折厚重,海蛇只用了一瞬便几乎看到了他的生命尽头。他有些兴致缺缺,正盘算着怎样说服镇墓兽同他忘记前尘的主子回去治病,一个熟悉的声音却掺杂着响在鲛人记忆的开端,令八岐大蛇有一瞬间的迟疑与怔愣。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是八岐大蛇在那棵缀满芳华的樱花树下,他一句句不知所起的自言自语:

    “我看到了夜空中绽放的花火,人间三月盛开的落樱。”

    “我这一生的所见,所想,所闻,所折下的花枝,都是我一个人的东西。”

    “虽然仍有不甘,但……”

    “此刻,我竟挺开心的。”

    神将的法相宛若金色巨人,化作光点跌入沧浪,雷鸣电掣、暴雨不息;待到风平浪静,太阳刺破了乌云,将光明照向一片荒芜的汪洋大海,好像天地初开、万物混沌,就连“神明”这样的造物主也没有诞生。此后多年,月有圆缺,斗转星移,先代神明破碎的遗体悄悄在水底滋生,淹没了一切的海洋又变成了万物开始的地方。一些古老的群落再度繁衍生息,他们虽生于深海,却依旧向往遥不可及的天空,会冒着被灼伤的危险拥抱日光,会在漫天星斗的夜晚仰望苍穹。

    某场暴风雨后,一滴金色的雨水自云间坠入大海,渐渐化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