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脱力后的昏迷并没有持续太久，琴酒醒来的时候，发现乌丸莲耶还没走。

    他依然浑身无力，头脑昏涨，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趴伏在乌丸莲耶膝上。那件聊胜于无的浴袍被彻底剥下丢在一边，只剩他一个赤身裸体地袒露在日光灯下。身下倒是清爽多了，似乎被人清理擦拭过，不复那乱七八糟的黏腻。

    他忽而浑身一僵，有人趁他昏迷给他上药是一回事，打理伤口而已，伏特加也干过，可有人见到他那样的狼狈样子又是另一回事了，让他知道是谁，他必饶不了他。

    乌丸莲耶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一手拿书，一手顺着他的脊背为他理了理头发，安抚似的道：“没让外人进来，我给你擦了擦。”

    琴酒微微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个姿势实在别扭，试图把自己撑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比昏迷前还要没有力气，全身似乎都不听他使唤，后xue更是随着他的动作淌出了些黏腻的东西，让他面色一白。

    “我给你补了点药，”乌丸莲耶轻描淡写道，仿佛在说请他喝了一杯茶似的：“你现在应该站不起来。”

    琴酒呼吸一滞，他顿了顿，拧眉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乌丸莲耶似是爱极他那头缎子似的长发，轻柔地为他顺着头发。

    琴酒只觉得他在摸猫，不适地抖了抖。

    房间里燃了香，上好的沉木香气自屋角的香炉袅袅飘起，散逸在房间中，遮住了片刻前的一室yin靡。琴酒盯着那缥缈的烟气看了半晌，才再次开口道：“我已经为你宣誓忠诚了，我答应你，可以只做组织的琴酒。”

    “得了吧，”乌丸莲耶翻过一页书：“我们都知道你的忠诚究竟属于谁，我要你口头上的效忠有什么用？”

    他慢条斯理地看完那页书，才低下头去直视琴酒的眼睛：“组织里不缺扣扳机的人，我期望你做的，远比那更多。”

    这句话透出的信息量颇大，琴酒一时心如擂鼓，他禁不住在想，组织的野心究竟有多大？而在乌丸莲耶的设想里，他又处在什么位置上？

    乌丸莲耶任由他眸光闪动，自顾自看完了那几页书，而后提起茶壶，倒出一盏温热的淡茶，递到琴酒唇边：“喝点水。”

    这被喂食的感觉糟透了，琴酒侧过头去，躲开了唇上那一点温润又坚硬的茶盏。

    “我劝你还是喝一点，”乌丸莲耶语气不变，手上却极其强硬地捏住了琴酒的下巴，硬生生给他灌了下去：“在我下次来之前，你只有这一盏水。”

    琴酒自然拒不配合，勉强挣了两下，大半水液都洒在了外面，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到锁骨上。

    乌丸莲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伏在榻榻米上生理性的呛咳，淡淡道：“我们改天再见。”

    他说到做到，自他走后，琴酒能到达的范围内，再找不到一滴饮用水。连卫生间的水都停了，清洁用具都被悄无声息地换成了最小分量的漱口水和湿巾，以往会定时出现在房间门口的食水统统消失不见。琴酒在空无一物的房间内，硬生生熬了48小时。

    太久没有摄入热量，他浑身无力，胃部时不时绞痛，让他极难站直身子。而比那更难熬的，是水分的缺乏，他的唇上布满裂纹，稍微一动就有血液渗出，喉咙里更是干渴得要命，仿佛要冒烟似的，喉咙里的黏膜几乎都粘到了一起，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没有经历过这个，审讯中也有断食断水的时候。那时他能面不改色地忍到审讯官不得不给他水喝，可那是因为那时他毫无求生欲，审讯官都比他怕他死了。可此一时彼一时，乌丸莲耶口中那个语焉不详的未来犹如给他黑暗的人生中燃起了一束微弱的火苗，虽然看不明晰，可他却真的想去看看，如果那个未来到来，会是什么样子。

    正是那一线微弱的希望牵扯着他，让他在生死之间徘徊不定。

    而且他知道，乌丸莲耶不会让他死了，只要他想要，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将不会有尽头。他从不怕死，但是他恨没有意义地消磨。

    又是一个黄昏，琴酒平躺在榻榻米上节约体力，望着窗外的晚霞，第一次感到有些迷茫。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是希望乌丸莲耶快些赶到，结束他的折磨，还是希望他再也不来，让他就此死去，落个清净。

    无论他想或不想，这天入夜以后，乌丸莲耶如约而至。

    他带来一壶热茶，还有一个饭团。

    琴酒强撑着坐起身来，眼神戒备。

    而乌丸莲耶只是坐在他对面，亲手为他倒出一盏热茶，送到唇边。

    琴酒伸手去接，他却避开了，肢体中的意思很明显。琴酒顿了顿，收回手，默许了他喂食的行为。

    他愿意配合，乌丸莲耶自然不会硬灌，两人一人轻倾杯盏，一人配合吞咽，一盏茶喝完，竟似有一丝隐隐温情浮现。

    带热水来本来就是为了让他不能一次喝个过瘾，可琴酒这样稳得住，若是不知情的人看来，竟像是乌丸莲耶主动服侍了。

    断食断水还能撑两天的人不是没有，可面对食水还能这样不动声色的人却不多。乌丸莲耶看着琴酒如常吞咽，滚珠似的在喉头微微滚动的喉结，不由得有些敬佩。

    他喂过一杯就罢了手，任由琴酒自去饮食，闲聊似的说道：“考虑得怎么样？”

    那一个饭团不大，琴酒小口小口吞咽着食物，尽可能充分咀嚼，增强饱腹感，闻言只沉默着摇了摇头。

    “只是一个称呼，值得吗？”

    琴酒咽下又一盏茶，抬眼道：“只是一个称呼，你又何必执着，先生？”

    他在最后那个称呼上加重了读音，原本尊敬的称呼顿时显出两分嘲讽来。

    乌丸莲耶摇了摇头，用大拇指为他轻轻擦去唇边的一点水迹，丢给他一份报纸：“看看吧。”

    琴酒狐疑地看了他两眼，才拿起报纸，他与外界音讯断绝，完全不知外面变成了什么样子，自然十分关心外界的新闻。他一边吃掉最后一块饭团，一边拿起报纸。很快，他就看到了乌丸莲耶要他看到的东西，他的表情凝固了。

    报道称，苏联解体后，无数共产党人自杀，初步统计，一月内竟高达两万余。而他知道，无论是他那身死异国的上线，还是和他一样断联后试图殉节的人都不会包括在这个统计里，实际为此而死的人数，绝对比这要多得多。

    琴酒闭了闭眼，只觉眼前一片猩红。

    “那条路，他们走到头了。要不要走另外一条，你自己考虑。”乌丸莲耶淡淡道，“嗒”的一声轻响，为他放下一个通讯器。

    “想通了，你知道怎么联系我。”乌丸莲耶拎起那个已经空了的茶壶，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走了出去

    他没有带走那份报纸。

    －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