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旧事
丹恒把他隔在门外,门没反锁,他仍旧可以推门进去,只是他不想,也不会这么做。明明被关在屋里的是丹恒,他却感觉是自己被锁起来了,锁在了没有丹恒的整个世界。 手背贴到门板上,只要手腕轻轻发力,就能带动整只手用关节叩响房门,可是,敲门干什么呢?丹恒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丹枫知道;让他进去?进去干什么,况且他可能真的需要自己静静;还是,乞求丹恒不要因此恨他,不要不爱他。好像爱与不爱的世界就隔着扇门,他伸手能敲响它。 昨天整夜没睡上两个小时,白天又一直忧心没吃饭的丹恒,这个时候丹枫发现自己开始诡异地发困,明明这么紧张的氛围。他靠着门框坐下,手仍贴着门,地有点凉,他想了想组织好语言,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阿恒,地上凉,不要坐在地上,想独处一会也没关系的。求你别不爱mama。 最后那句他没有说出口,他不敢说。 实在是困,他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支着头,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想过去的事情,想爱,和不爱。 真是矫情,一遍遍地提爱啊不爱啊的,谁会喜欢这种粘牙老土的东西? 主编给丹枫打了电话,劈头盖脸一顿呲,丹枫只从她犀利的言词里听得清这句,这年他大四。 你当然不懂爱,主编,小心嗓子。 他毫不客气地回敬回去,那时候的丹枫年轻气盛骄傲得很,这家不留他自然有下家,他最自信的东西就是自己的文字,剧情文笔感染力他样样不差。他挂掉电话,冲坐在窗边的恋人笑,那么年轻的人,又和爱人在一起,他自然比全世界都清楚什么是爱。 他的爱人,也是他的导师——三个月前他成功考上了他的研究生,导师听见电话里的响动,合上书看向丹枫,发现他也在冲自己笑。 我们小枫自然是最好的。 他冲丹枫比口型,丹枫那边挂了电话,凑过去问他讨一个吻,却被他拒绝了,丹枫也不恼,怂怂肩去看自己的稿子,一直是这样,导师以舍不得为由不会和他进行拥抱外任何行为。 多明显呐,丹枫想到这自嘲地笑,全世界只有自己看不出来吧。 他仍旧撑着头,天黑透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闭上了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姿势难受,他这一觉睡得极其不安慰,梦撕扯着他五脏六腑都要裂开。并不是什么恐怖的噩梦,只是回忆,五年的时间走马灯一样在他面前闪回。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像惊弓之鸟一样听不得任何关于“爱”的词句。 街边路人在和朋友打电话,亲爱的我跟你讲,他们家新出的抹茶圣代特别好吃,我超爱! 女孩的声音不小,听得出她很激动,街边路人都笑呵呵看着她,此刻她无疑是幸福的。丹枫死死攥住手里装着菜的塑料袋,袋子很轻,加上袋子里的菜也很轻,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拎起这样十个塑料袋都不会有什么,可是他快拎不住了,全身上下都在发冷,指甲抠进了手心的皮rou,这也不能让他冷静下来,他拼命告诉自己没什么他什么都没听到,试图让自己停止胡思乱想,但做不到。 仅仅是因为路边的小姑娘说了“爱”这个字。 丹枫觉得恐惧能让他直接死在路边,有人在死死扼住他的脖子,呼吸变得奢侈。 丹恒他哥? 有邻居在喊他,是了,在邻居眼前他的身份是丹恒的哥哥,这样的身份最安全合适。他很想大声反驳邻居是母亲,是mama,但是他连开口都做不到。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邻居想要伸手过来,丹枫惊惶地抬头看邻居,把邻居吓了一跳,那双眼睛里的忧怖几乎要化作实体的水溢出来。 抱,抱歉! 丹枫匆匆逃开,好像撞到了人,不重要了。想想阿恒,他催眠道,想想阿恒,他还在家等我啊,我很爱他,我有他爱我,这就够了。 他靠荒唐的自我暗示过日,他的文章开始避讳谈到爱,喜剧被悲剧代替,明月被乌云笼蔽,这年他27,结婚一年,给一个孩子当了一年妈。 他变得疯魔,导师彻底撕掉了那张温文尔雅的脸皮,整月整月地不着家,在学校也躲着他,一年里丹枫见到他的次数十个手指都能数过来。丹恒好像比他更适应这种生活,对他而言从小就是孤儿,反倒是突然凑上来个丹枫他更不习惯。 丹枫真的接受不了了,他找到导师要求离婚,那男人笑着粉碎了他的幻想,不要再闹了小枫,离婚也有冷静期,你现在的生活不好吗?钱每月都够花,还有房子,车,这些靠你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得到?答案是——永远都不可能,就靠你写那些幼稚的小说吗? 丹枫求他别攻击他的梦想。 永远都不可能离婚的,除非我死,那也是丧偶。 于是丹枫杀了他。 用刀。 导师睡着,刀切进去没有多大阻力,丹枫不知道原来杀人这么简单。伤口狰狞平滑,血爆出来,溅了丹枫满身满脸,他擦干净导师的脸,最后亲吻了曾经的爱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否认,他真的爱过这个男人,也想过和他厮守一生。 自己在干什么!? 他猛的回过神,用手背狠狠擦过嘴唇,他甚至想给自己两巴掌。处理尸体也是简单的,他拖着导师的胳膊把他塞进麻袋里,然后把麻袋扛下楼,塞进车后备箱,拌了水泥把后备箱封上,最后把车开到海边的峭壁边,用力把车推了下去。 他就着夜色走回家,到家天才泛起鱼肚白,他收拾好了房间里的血,把自己的衣服拿去洗,然后洗澡。 丹恒醒得格外早,好像冥冥之中知道血亲的离世,丹枫在厨房洗刀,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菜,刀上的血把一池子的水都染红了,丹恒走过去抱他,许是朝夕相处太久,他喊出口。 mama。 刀掉在水池里,和不锈钢台盆碰撞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丹枫洗干净手蹲下抱住丹恒,丹恒觉得他身上的沐浴露味香得过了头,熏得他头发晕,丹枫又哭了,他是爱哭的人吗?丹恒不知道,丹枫搂着他,搂得很紧。 对不起,对不起,阿恒,和mama一起生活好不好?mama爱你,好不好? 好,他不知道丹枫在悲伤什么,但他应下了,我也爱母亲。他说。 丹恒颤栗得厉害,他的手冰凉,显然是吓得,即使这样他也没有逃跑的迹象,只是挣扎着想抽出被压痛的手,眼睛里的惊惧不疑有假,丹枫盯着他的眼睛看,丹恒真的害怕,他不知道在害怕什么,母亲不会害他,母亲是唯一的亲人,母亲就是家。 丹枫脑子里的弦被他的乖顺烧断了,只记得丹恒在哭,破碎的哭声和呻吟从他嗓子里挤出来,可怜可爱。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刻就不能回头了。 “母亲……,丹枫,去床上睡。”丹恒拉他起来,十几岁的青年随身体抽条起来的还有力气,他没费多大力气把丹枫拖回床上,丹枫没醒盹,迷瞪地跟他走,又倒到床上,直到丹恒关了灯蜷缩进丹枫怀里拉他的两只胳膊环住自己,丹枫才惊醒过来。 “你吃饭吗阿恒我去给你热……” “不必了,我也困。”他说过话就沉沉睡去。 丹枫轻轻抽出一只被他抱住的手,从兜里摸出手机给他请假,他点开丹恒班主任的聊天框,编辑信息。 老师,我是丹恒mama,阿恒他发烧了,三十八度九,明天请天假我带他去医院看看。 写到这,他想到什么似的趴到丹恒耳边问:“阿恒,你还能爱我吗?” 丹恒嗯了一声,不知道是真听到了还是下意识,两种情况丹枫都很接受。 到底是孩子啊,他叹息着点发送,然后抱住他,一夜无梦,就像过去五年无数个夜晚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