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晚安，做个好梦，戴比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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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又温暖的日子水一样滑过，这一天，十三岁的戴比特正在地下室整理杂物。 他穿着短裤T恤，个子稍微长高了一点，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那双紫色眼睛专注地低垂着，一看就是一个像模像样的小大人了。 戴比特将木箱中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擦拭干净后排列在一边，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摆了一地。 以前，他的爸爸作为一名喜欢探索野外的研究人员，搜罗了很多特色物件，每次带回家都堆在地下室里，戴比特时不时会整理一番。 箱子里的东西渐渐减少，有什么古怪的感觉一闪而过，戴比特顿了顿，伸向最底下的手指停了下来。 一个从未见过的项链默默躺在那里，项链的最中间挂着一个金色圆环，闪着金属质的光泽。 那是什么？ 只是看到的第一眼，戴比特就猛地捂住头，脑子里疼痛一闪而过，有嘈杂的电流声在耳边滋滋响起。 圆环……相似的……木质的圆环…… 他晃了晃身体，紫色眼睛诡异地转动起来，很久以前被尘封的记忆终于揭开一角。 陈旧的、像是电影般的片段断断续续，每一次的闪回都带来更大的痛苦。 被带着参观……爸爸和我……那道光闪过……好奇怪…… 我不再是我了……爸爸……爸爸到哪里去了…… ……有谁来……让这一切恢复正常…… 混乱中一闪而过的愿望，地下室古老神明的饰品上，有谁回应了那个孩子的呼唤。 戴比特茫然喘着气，额头冒出冷汗，一股巨大的恐惧笼罩住心脏，他抬起手，一点点朝着那个打开的箱子伸过去。 不……不要想起来……不要打破现在的一切…… 特斯卡特利波卡会陪着我的，什么都不要想起来。 手指按上箱盖，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戴比特将那只箱子盖上，头也不回地站起身，从地下室里逃了出去。 离地下室越远，他的脚步就越慢，那双黑洞般的眼睛逐渐恢复正常，戴比特跌跌撞撞跑到外面的草坪上，这才回过头。 他皱起眉，无意识看向那栋屋子。 ……刚刚，我在害怕什么？ 白天发生的这一切，烟雾镜并没有察觉到异常，只是到了深夜，他卧室的门被轻轻敲了几声。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戴比特一身睡衣，怀里还抱着他床上的兔子，小小声道： “特斯卡特利波卡，我睡不着，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烟雾镜挑起眉，小孩从来没有主动提过这种要求，仅有的几次，也是他玩闹地陪着戴比特在自己的房间里入睡，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么想着，烟雾镜将被子打开，手拍了拍空着的地方：“当然可以，来，到这里来吧。” 虽然长大一点，对比烟雾镜还是矮矮的小孩爬上床，他像只毛毛虫一样蠕动蠕动，头顶到烟雾镜的胸前，这才停了下来。 男人带着询问的目光下，戴比特伸手向后摸索，将两个人的被子裹紧，安静地蜷缩成一个球，不说话了。 看来遇到了一点小问题。 烟雾镜按着他软乎乎的头顶，故意调侃道：“我们的小朋友怎么了？是在外面跟人打架打输了吗？这可不像个战士哦。” 戴比特还是保持沉默，只是有点生气地用头撞了一下烟雾镜的胸口，金发男人噗地笑出声，将戴比特的头发揉得乱糟糟一团。 “难道被我说中了？上次你维护那个小胖子不是打得挺厉害的吗，一个人对上好几个都不害怕，今天突然这样，真的打输了？” “我没有打架。” 戴比特终于抬起头瞪着烟雾镜，一字一句地反驳他的话，看到男人压抑不住的笑意，才知道自己又被这个可恶的大人骗了。 ……虽然很可恶，可是，现在的特斯卡特利波卡是鲜活的，心脏砰砰在手下跳动，两个人贴的那么近，戴比特甚至能在他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小小的一个，被温柔的蓝色包围住。 慢慢地，心里的不安褪去，戴比特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手指拽着烟雾镜的衣角，有点任性地发出抱怨声。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难受，怎么样都睡不着，特斯卡特利波卡有什么办法吗？” “办法？能迅速睡着的办法啊……让我想想……” 烟雾镜手抵着下巴，故作思考了几分钟，啪地一声打了个响指，那只手伸了过来，戴比特下意识闭上眼睛。 宽大的掌心将额头的碎发拂开，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小孩额头一触而过。 “那就来一个晚安的亲亲，小孩子都会需要的吧，大人的亲亲。” “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吧，晚安，戴比特。” 包容到没有追问，只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关心。 戴比特嘴角弯的更大了，他眼睛悄悄张开一条缝，趁着烟雾镜不注意向前一扑，轻轻的，天使般的亲吻落在神明的额头。 “你也是，晚安，特斯卡特利波卡。” 不要离开我。 这一次，戴比特真正放下心里的不安，他埋在烟雾镜的颈侧，单手抓住旁边垂下的一缕金发，带着微笑陷入了睡眠之中。 也就没有注意到，他内心最深处的那句话被呢喃着说出口，烟雾镜愣了愣，久久地停在那里没有说话。 ………… 不久之后，那一天终于降临。 风刮了起来。 明明是白天，却昏沉得像是傍晚一样，狂风呼啸而过，吹的人头发纷乱，看不清方向。 戴比特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压抑的天色，前一段时间消散的恐惧又出现了，他牙齿陷进嘴唇，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 三年前，特斯卡特利波卡也是在这个天气出现在他的家里。 不知为什么，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就不断在脑海里回荡，戴比特再也忍受不住，转身就朝着学校大门口跑过去。 特斯卡特利波卡……特斯卡特利波卡……不会的…… 心脏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戴比特大口喘着气，一路从学校跑到家里，他慌慌张张地推开大门，发现家里空荡荡的，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一扇扇门被推开，终于，戴比特在阳台那里找到了背对他站立的烟雾镜。 “特斯卡特利波卡！” 戴比特大喊出声，想都没想就冲到烟雾镜的身边，男人闻声转过身，金发被风吹到看不清神色。 对视的那一瞬间，戴比特浑身冰冷，眼圈一下子红了起来。 他要离开了……他要离开了！ 一条圆环之链，明晃晃地戴在男人胸前，戴比特猛然回忆起来，那是地下室的，他唯一恐惧的东西！ 烟雾镜只是看着戴比特，很久很久，他双手插兜，含着烟的声音一字一句，被狂风吹到模糊不清。 “西风刮起来了，戴比特，我要回外太空了。” 不要。 “你会记得我吗？记得现在的这个我？” 不要。 “不记得也没关系，小孩子总是比较健忘的嘛，小时候的事情咻地一下就忘得差不多了。” 不要离开我，特斯卡特利波卡。 戴比特努力睁大眼睛，泪水模糊了眼眶，他慢慢地摇头，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哀哀看着烟雾镜，企图让他收回那些话。 “特斯卡特利波卡……我许过愿望的……每一年我都许过愿望……别走……别离开我……” 烟雾镜眼睛移开一瞬，他按了按额头，苦恼地笑了起来。 “这可不行啊，戴比特，你总有一天要长大的……” “我不要！如果特斯卡特利波卡要离开我的话，那我永远都不要长大！” 戴比特激烈地反驳，猛地扑倒在烟雾镜的身上，他死死抓住那只手，脸憋得通红，连呼吸都哽咽住，只觉得自己难过到快要死掉了。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长大！ 如果我大声哭出来的话，特斯卡特利波卡会留下来吗？做一个任性的小孩，会不会更轻松一点？ 发现爸爸消失时竭力忍耐的眼泪，深夜摔伤后咬牙忍住的眼泪，那之后无论遇到什么疼痛也没有流下的眼泪—— 此刻，戴比特仰头看着烟雾镜，那双紫色眼睛里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一大颗一大颗，苦涩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流淌，又变成抖到不行的抽泣，第一次体会到的，撕心裂肺的痛苦让戴比特呛咳着，反复重复那个名字。 “特……特斯卡特利波卡……特斯卡……特利波卡……papa……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但这毫无作用。 “这么伤心会哭坏身体的，我走之后谁来照顾戴比特呢……果然还是忘了比较好吧，这样会轻松一点。” 烟雾镜闭上眼睛，叹息着做了一个决定，在他消散的这一刻，将那个注定的未来再现到戴比特的身上。 右手像往常一样抬起，在戴比特满是泪水的目光中按到他的头顶，金发的神明低下头，轻轻在小孩的额头烙下一个吻。 既温柔又残忍，那正是神明的独断专行。 “我从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 “我们从未相遇。” “你不会记得这个叫特斯卡特利波卡的男人。” 最后一滴眼泪落到地面。 戴比特呆呆停止了动作，紫色的眼睛渐渐失去光亮，那些快乐的、幸福的碎片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有什么东西被挖掉了。 他用尽全力握住的那只手，一点点抽离，烟雾一样伴随着狂风消散，空无一物的对面，最后的祝福飘散在空气中。 “做个好梦，戴比特。” ………… 狂风伴随着暴雨倾盆而下，宽大的床上，戴比特慢慢睁开眼睛。 死寂到没有一丝声响的屋子里，他安静坐起身，毫无波澜地看向窗外，像是早就习惯了这个样子。 无法承受的窗户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终于露出一点缝隙，戴比特下了床，走到那扇窗户面前。 他抬手将插销插紧，仿佛在哪里重复过的画面一晃而过，戴比特顿了顿，那双紫色的眼睛空洞洞的，什么波动都没有。 原来我一直是一个人，但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外面的雨好大。 这样想着，小孩转身回到床上，静静陷入了睡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