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待她洗漱一番来到楼下，已是两个小时之后了。一个双马尾少女潜在驾驶座的黑玻璃窗后，探出一双机灵的大眼睛，大声喊道“欣怡小姐！”她讷讷地回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点头应和。那少女咕噜噜地跑下驾驶座，一截短裙随着大幅度的跑动向她迎来“老板和我说啦，我来接你去公司”说完她摊开右手向前一伸——“公主请上车~”欣怡不禁莞尔一笑，拉开车门坐在了后座。

    天气有些炎热，才五分钟欣怡就将臂上的袖子一挽再挽，衬衣层层叠叠的褶皱堆到了肘关节。虽然眼前的小姑娘热情可爱，胆小甚微的她也不好意思主动提要求。就在额头上冒出了一层薄薄热汗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一股畅意的凉风向她涌来。是窗外。她抬起头对着后视镜想要致谢地点点头，却看到镜中的大眼睛俏皮地向她眨了一下。她心情愉悦了起来。

    热闹的街市，豆浆油条，煎饼水饺，猪rou烧麦，桂花丸子，打闹的学生们穿着蓝白校服穿堂而过，叽叽喳喳地叫到快要迟到了，和蔼可亲的奶奶拎起小书包听孙子说幼儿园的新朋友，远远的欧式建筑上，甚至还有西装笔挺的男士吹着郁金香下的萨克斯。春风携着花香和烟火气徐徐相送，万物生长，欣欣向荣，一切都亲切了起来。三个月来在黑暗中生活的欣怡，突然觉得内心有什么东西发芽了。

    当她被告知到了公司的时候，嘴角上已经有了笑意。她得知了少女的名字叫乔乔，也由她带着引荐了新同事和领导。新入职的员工工作并不多，主要是学习公司的理念文化和组织体系。在她随同事大流走出大门时，又再次看到了那双机灵的眼睛“欣怡小姐！！”她远远地就招手向她叫到“这边呀！”她捂住嘴走过去，每次看到少女激动愉快的神情，总是觉得可爱又好笑。不过等她这次坐上车，发现后座上又多了一个人。

    “去别墅”他眼皮也不抬，直接向乔乔发号施令。

    “得嘞！老板！”乔乔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轰隆隆地就开动了。

    市区越来越远。有他在身边，她总是很紧张，连窗户也只敢开一个小小的细缝。乔乔也没有主动开窗，看来他是一贯不喜欢开窗的。欣怡小心忖度着，记下了他的喜好。

    一个多小时，在乔乔快速的驾驶中，他们已经到了郊外。今天下午下起了小雨，薄雾笼罩了群山。他们在山顶停下了，乔乔先下车为他撑起了伞，他挥挥右手，示意伞让给欣怡。乔乔一个眼力见，赶紧跑到了另一边“欣怡小姐下车吧”欣怡有所顾虑地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已自行下车往屋内走了。没办法的，她只好对着乔乔笑了笑“谢谢你”一边护着伞柄，怕乔乔也淋湿，一起走到屋檐下了。“那我就开走啦欣怡小姐”乔乔说着折回了车旁，意思是明天再来接他们。欣怡点点头，却有点不舍的了，目送着车灯直至山脚。

    别墅坐落在山顶，是绝好的私人空间。她有些局促地向客厅走去，想象自己要怎样开口比较合适，却收到了他的短信——“有工作要忙，餐桌上有晚饭”隔了三分钟，他好像猜到了她的不适应，又补充“可以随处散散心”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知道她认生，她在整个别墅逛逛的时候还没遇见几个人。看见了，对她也是微微一笑，并不打扰或者阻止她探索的好奇心。她在一楼散会步，便来到了屋檐处的露天长廊，这处长廊附在一个书房外，透明的落地玻璃，可以直接望见群山水色。往前走百米，草木丰茂，一个小型的瀑布，兀自飞舞。她一时兴起脱了鞋袜，赤脚走入了这片草地。

    春天里，晚间总是比正午更凉些。几个小时连绵不断的细雨，聚集了山顶的一团云雾。她站在那片瀑布下时，浓郁洁白的山雾正从头顶的溪水上倾斜下来，笼罩全身，模糊了现实中的一切色彩。山风料峭，丝丝缕缕，饱含湿意。瀑布下，一方五尺长的潭水，为水流会集处，潭水豆绿，苔藓丛生。她坐在了潭边的圆石上，呼吸着盘桓蔓延在山间和自身的雾气，听着细而轻的雨点落在伞面上祥和舒缓的声音，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平静。

    他是常常不在长廊走动的，起初瀑布草木的布置也是让地产公司随意决定的。他的生活已经足够冷静了，看见森冷的植物，他只觉得同自己一般乏味，毫无兴趣。可当他看见她坐在那里，藕白的手臂主动地抚摸雨水山雾，像被自己禁锢的一抹亮色，竟然柔和地接受了过分淤积的阴沉，一时间竟然呆住了，心中隐隐震动。

    可是她那样心神宁静地坐着，自然不会料到背后有着一份长久注视着的目光。等到天色又晚了两分，她指尖有些凉了，正撑着手回头准备站起时，发现了一双朦胧的眼睛。

    “你还好吗？”她望见他眼睛和衣服上同样濡湿的水渍，小心地询问。

    他察觉到了她热切的目光，一转头，睫毛一闪，眼睛里那个纤细的身影一晃不见了。咳嗽一声，调整情绪。

    她突然感到抱歉，看到他这样不为人知的样子，自己应该作没看见才是。自责地急急忙忙要站起来，不料脚下青苔湿滑，一用力就要摔倒。他赶忙一伸手，将她捞在怀里。她茶色的眼睛里，之前的怯懦，恐惧已经消失了，空空如也，干净轻灵地诱人。他忍不住轻轻地吻上眼睛，她居然也不挣扎，阖上眼的睫毛轻轻煽动，有些紧张的意思。他一瞬间心动，从眼睛直吻到鼻尖，嘴唇，脖颈，锁骨，最后索性抱起往书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