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范生

    元旦前一天上午，曲衷终于把最后一个已结法援案子归好了档，送去了法援中心。

    到了下午，她就没什么事情干了。从两点开始，她的同事们便开始陆续收拾东西回家。

    这就是在律所工作的一大好处，时间安排上相对比较自由。比如每天不需要打卡上下班，到了节假日也能早些回家。如果是春节或者国庆，提前几天请假回家也是可以的。

    曲衷手上的事情忙完之后，就给翟昰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可以下班。

    “五点。”他回，和平常一样。

    所里已经没几个人了，曲衷不想傻坐在工位上等几个小时再走，于是真诚发问：“不能早点吗？”

    翟昰无奈：“需要打卡。”

    “好吧……我看你们的八小时工作制也不怎么样嘛。”

    不能变通，不可转圜，不近人情。

    翟昰无以反驳，给她回了一个摊手的表情以示认同。

    曲衷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那你忙”，转头便切到千斤重的群里，打算找封景和林千千闲聊一阵打发时间。

    等了半天，封景一个字没回。林千千回是回了，但很敷衍。曲衷忍不住问：“你在干嘛呢？”

    林千千给她甩过来一个几秒的视频。曲衷静音点开，天蓝色的背景，上面是一群粉色的水母似的小人，在有限的画面里，快活地连翻了好几个跟斗。

    曲衷扣问号。

    林千千疯狂安利：“发现了一个宝藏游戏，快去下载，一起玩。”

    曲衷隔着屏幕飞她一记眼刀，表情严肃：“上班时间摸鱼是吧，我都想举报。”

    林千千又甩过来一张图片。曲衷睁大眼睛一看，她那价值不菲的高端商务笔记本，被端正地放在了高铁的小桌板上。

    曲衷打字：“你回老家？”

    林千千回：“我倒是想回，项目也得让啊。”

    好家伙，元旦也要出差，这就是非诉律师的归宿吗？

    曲衷语气不由软了下来：“要几天啊？”

    林千千发来一大段幽怨的语音：“不知道呢。今天早上才接到审核部门的反馈，我得去发行人那里做个汇报。顺便收集一下材料，外加调个银行流水之类的，可能要一个礼拜才能回来吧。”

    “你看我都这么惨了，还不抓紧时间玩一会游戏，下了高铁有得忙了。”

    打工人的不易曲衷感同身受，她给林千千发了一个摸头的表情包，让她趁着在途大玩特玩。

    群里很快安静了下来，曲衷无所事事，随便打开了一个单机小游戏。

    终于等到翟昰下班，两人去到了C区一家名为“听燕阁”的商场吃饭。

    这是一家大型日本百货公司连锁店，初创于京都，总店在大阪。目前在大陆，有且仅有申城C区一家连锁店。每天客流不绝，到了节假日更甚，因为会增加不少外地的游客。

    翟昰提前预订了里面的一家日料店。店内张贴了很多动漫海报，还有一些浓郁的节日元素，色彩鲜艳，气氛欢愉。

    曲衷夹了一口寿司放入口中，瞥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吃完做什么？”

    翟昰抿了一口水，含混道：“用眼。”

    “什么东西？”曲衷让他说点人话。

    翟昰勾笑，告知他的安排：“看灯或者看电影，你决定。”

    他像个思虑周全的立法者，特地为她设计了一个选择性条款，来应对瞬息万变和不时之需。

    曲衷咧唇，问清细节：“去哪里看灯？”

    翟昰简单回了两个字：“郁园。”

    “哦……”曲衷若有所思，语气听不出什么感情，仿佛在递交一个没多大证明力的传闻证据，“我听说过这条街，很有名。”

    翟昰又问：“去过没有？”

    “没有。”曲衷歪着脑袋，状似抱憾，“仔细想想，我在申城呆了快六年，其实没去过多少地方。”

    在校期间，天天看文献写论文，放松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去学校附近的商场吃个饭。毕业之后又忙于业务，根本没有也想不到抽时间出来好好地看看脚底这座城市。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好像是……申江岸边？

    翟昰安静几秒，看着她：“没关系，以后慢慢去，我带路。”

    曲衷放下筷子，白他一眼：“你很熟练哦？”

    翟昰笑：“郁园的话，确实去过几次。”

    曲衷轻哼两声，犹在做一项尽职调查：“都和谁一起去的？”

    “家里长辈。”翟昰知道她想问什么，眼里坦荡荡，直言不讳，“小时候放假了喜欢去凑热闹，初高中之后就没怎么去了。现在的话，感觉那里商业化比较严重。”

    曲衷听到最前面几个字就已经控制不住地在笑了，她当即做出选择：“那我不要去。今天跨年，一定很多人。人挤人有什么意思啊，还很危险。”

    翟昰颔首，搬出planB：“那就看电影。”

    曲衷问：“什么电影？”

    “《开挂》。”翟昰报出影片名。

    这名字……曲衷疑惑扬眼：“电竞题材？”

    翟昰释明：“不是。犯罪题材，泰国的一部片子。”

    曲衷惊讶地“啊”一声，翟昰不解其意：“怎么了？”

    “我以为……以为你会买那种爱情片，文艺片，或者喜剧片之类的。”

    翟昰眼底浮出淡淡笑意，如千帆过尽后粼粼的湖面，内有一望无际的高深，又有了然自得的闲适：“我猜比起这些，你应该更倾向于犯罪片。”

    曲衷被他盯得脸红脑热，心道他难不成真有读心术，嘴里哼唧：“你又知道了。”

    翟昰颔首，眸里笑意加深：“我猜得不对？”

    对，太对了。近几年的国产剧，爱情片青春疼痛，文艺片云里雾里，喜剧片笑不出来，曲衷对这些片子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是她才不要告诉他。

    安静两秒，曲衷努了努嘴，反问：“几点的票？”

    翟昰回：“一个小时之后。”

    “那就别废话了，赶紧吃吧！”

    “……”

    跨年夜，申城的街道万人空巷，各大影院也是座无虚席。

    二人很快赶到放映厅落座，影片很快开场。

    原来所谓的开挂，指的是人形外挂。犯罪题材，犯的是组织考试作弊罪。

    影片讲的是两个在贵族学校就读的天才高中生，为了赚取高额的学费，答应帮一群富二代同学作弊。后来利令智昏，越帮越大，利用时差组织了一场大型国际考试的作弊。

    全程节奏紧凑，配乐激昂，两个年轻演员把舞弊过程中的提心吊胆演绎得极佳，引人入胜。

    在放到女主把写着考卷答案的橡皮擦放到鞋子里，在考官眼皮底下给女二踢过去的时候，整个影院的人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曲衷偏低头，小声问身边的人：“原来你喜欢这么刺激的？”

    翟昰轻笑了一声，在黑暗中找到她的手，紧紧握住。

    他确实喜欢。

    曾经的翟昰，和影片男主一开始的时候一样。安分守己，循规蹈矩，每一步都走得有迹可查。没有比他更适合做检察官的人了，正义到从小到大没有作过一次弊。

    可就是这样的他，令无数人仰望羡慕的他，却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能有一个乖谬无畏、为所欲为的翟昰，代替他，用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去和这个复杂的世界周旋相处，寻求他一直想要但得不到的刺激。

    后来这样的翟昰果真出现了。从答应和曲衷开启那段约炮的关系开始，他的人生轨迹开始偏移。

    正如这部影片的男主，从起初的顽强执拗，慢慢地开始摇摆不定，到最后同意入局。并且野心膨胀得越来越大，一发不可收拾。

    一切的一切，只因女主那句“你是个诚实的人，最终还不是被生活欺骗。”

    前面两个多小时，实在是太好看了。可惜，也不能说可惜。因为能在国内上映，结局必然要符合中华法系的价值观。

    影片最后，男主提议继续组织作弊，女主却选择悬崖勒马，去警局自首了。

    从电影院出来之后，曲衷回味无穷，又心有不甘：“我还以为会是个爽片。”

    翟昰笑着揽过她的肩，带着她往前走：“这还不爽？”

    曲衷一边跟随他的脚步，一边振振有词：“这怎么爽了？忙活了这么久，得到的不是一桩完美犯罪，而是一场空。”

    完美犯罪……什么危险发言？翟昰抬起手来，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这是一个刑辩律师应当讲的话？”

    “对哦！”曲衷突地竖直脖颈，兴奋得仿佛看到一个千万标的案源送上门来，“女主自首了也不错。好想问问导演有没有计划拍《开挂2》，希望他可以加入一个刑辩律师的角色，我可以给女主辩护。”

    她突破天际的脑洞惹得翟昰发笑，他变出一张正经脸替她分析可能性：“嗯，那你可能要考一个国际律师资格证，还要学一下泰语。”

    曲衷略一沉吟：“我再考虑一下。”

    翟昰配合接话：“不急，回家慢慢考虑。”

    “……”

    刚走到地下停车场，曲衷打开手机，看到了林千千的几个未接来电。

    她有些奇怪，平时都是在微信群里说事的，突然打电话过来是怎么回事。担心她有急事，曲衷赶忙给她回了过去。

    那边秒接。

    “下高铁了吗？”

    “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二人同时开口，说完又同时沉默。

    曲衷和她解释：“刚刚在看电影，手机静音了。”后又问，“你在哪里呢，好吵啊？”

    林千千急切的声音从一堆打击乐中突围：“先别管我在哪里了，你赶紧去六院看看封景。”

    “啊？”听到六院这两个字，曲衷也跟着急了，“她怎么住院了？出什么事了？”

    林千千回：“她食物中毒了，现在可能还在急诊室呢，具体情况不清楚。我一时半会回不去，你先去看看情况。”

    曲衷这才记起来，封景从今天下午开始就没在群里讲话了，她当她在开庭呢，结果直接进医院了。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挂断电话后，还没等曲衷说明情况，翟昰就先她一步开口了：“我和你一起去。”

    *

    林千千玩的游戏叫Fall  Guys糖豆人，端游。电影《开挂》的原型是《天才枪手》，也叫章节名《模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