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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这话就不理我了,转过头去默默饮酒。我有时怀疑我们整个国家的礼乐极其落后,只有这一首曲子。都这么久了,宫宴的时候唱这个,祈福的时候唱这个,好容易出现一个南边的小船娘,还给我唱这个,不仅让我听,现在还让我唱,翻来覆去嚼不烂似的唱。有人搬了一把琴上来,摆好了请我,我没办法,只好勉强上场。我既弹得不好,大概他也认不出我是谁。我是随手瞎弹,这首曲子我也记得不熟,能听出来一个调调来就不错了。果然,那个一直不说话的匈奴人都皱起了眉头,那将军倒是还没什么反应,仿佛还有些沉醉。或许今儿个我是遇见知音了。我一边弹,一边悄悄瞥他两眼。这时候我想起来,我和小皇叔其实是见过他的,而且我见他见过几次。我怎么能忘记他?我有些恼我自己。景嘉十四年的年末,小皇叔请我们到他府上去吃橘子,去的时候看见一个人身披甲胄骑在马上,慢慢的从我们身边走过去,那个人就是他。我们回宫时,又遇见了他一次,那时候他没骑马,牵着马匹从宫里走出来。那时小皇叔说他大概是进宫述职的,我还笑话他说怎么会有人临近年节进宫述职。这下是完了,这事儿过去得不算久,我这个榆木脑袋都能想的起来,这个人恐怕是早就想起来了。弦断,把我的手指划出一个流血的口子。还挺疼的,和木屑扎进手指一样疼。“哟,那就劳你把曲子唱完罢?”我不知道他究竟认出我来没有,又不好自己露了马脚,只好给他唱歌。我弹琴弹不好,唱歌也不好听。在江南时,某次小船娘给我唱歌之后,让我也给她唱,我一开口她就丢下竹竿跳进水里去了。匈奴人的眉头皱得更紧,那将军还是全然不觉,随着我也哼着歌,晃着脑袋,仍是很自在的模样。大约今日我这个又弹琴又唱歌的俞伯牙,是真的遇见我的钟子期了。我哼哼唧唧的唱了很久,才把一首曲子给唱完。“太子殿下给微臣又弹琴又唱歌的,实在是微臣莫大的福分。”我压根就不该给他唱歌,他早就认出我来了。一众侍候的人都没动,但手已经握住了刀把。小皇叔与那匈奴人仍坐在位置上,但我看见他们都伸手去拿武器了,小皇叔把短刀藏在靴筒里,那匈奴人在腰间挂了一把鞭子,就是秋收时我掉在坑里,宋清平把我拉出来的那种牧牛马的长鞭。他又说:“忘了太子殿下的手还流着血,来人呐,喊军医来,给太子殿下看看手。”我举起手,有模有样的看了一会儿:“别了吧,你再晚一些喊军医来,本太子这手就好了。”“殿下倒是有意思。”他笑了笑,抬手将营帐内的人都遣出去。我想告诉他话本里很多反派就是这么死的,他应该怀疑一下我们在营帐外面有没有安排人。他又问我:“殿下怎么做起贩马的生意?”我随口说:“不是老早就说了嘛,我娶媳妇缺钱。”他并不说话,我继续胡诌:“你又不知道,我喜欢的是宋丞相家的人。宋丞相那个人吧,看起来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的,但是要的彩礼钱贵的要死,所以我出来跑点生意挣点私房钱。”“宋丞相……”我抢话:“你没听错,宋丞相家的,宋丞相没有外室,更没有私生女,他就一个儿子。”“殿下很令人意外。”我拱手:“多谢,多谢。”“民间说殿下是个神童,无一不通,是为国之栋梁。”“谦虚,谦虚。”“收上来的线报说殿下是个草包,除了木匠活儿,全都不通。”“抱歉,抱歉。”我们正说着话的时候,小皇叔就站起来了,他手里握着那把短刀,慢慢的走到我身边来。“小王爷,久违。”那将军此时才认出小皇叔一般,很客套的朝他打揖,其实他很早就认出我们了,“都是老朋友了,年轻人不懂事,莫非您也不懂事?”小皇叔大概是认得他的,恐怕还打过交道。小皇叔笑道:“我是从来不想当皇帝的,比不上韩将军,多少年了,又在打什么算盘呢?我原以为……罢了,我来时还不知道要跟您打交道。”他原来姓韩,这位韩将军不再与小皇叔说话,又转头问我:“太子殿下究竟是个什么人物?”我蹲下,朝地上喊道:“哪个?是哪个在喊你爷爷?”这时候外边才隐隐的传来厮杀的声音,掖城附近驻守幽城的副将倒是做的不错,这时候才闹出了动静来,可以考虑提拔上来。我告诉他:“其实话本子里很多人都是因为这个死的,你怎么没想到?”“我怎么敌得过太子英明?”他笑着说,我方才觉得不对,他抬手一掀桌子,就把桌子打飞到我眼前,等我抬手挡住,再退了两步时,他就站到了我面前。我原以为我与小皇叔胜他一筹,其实不是这样的。营帐的帷幕后边,三面都站了人,每人持着斧钺。方才不论是我与小皇叔落座饮酒,还是我弹琴唱歌,和他说话转移他的心思,让他不去注意外边发生了什么。只要我们还站在营帐内,他想什么时候要我们的人头就能够什么时候要,小皇叔那把短剑,在三列的刀剑斧钺面前根本没什么用处。正如当下,他一抬手就能把我打得半死不活。“太子殿下,你不草包,可你也不够聪明。日后北疆再会。”韩将军因饮了酒,晃晃悠悠的站着,醉眼朦胧之间瞥了我一眼,然后笑着朝我打揖。最后领着埋伏在帐篷里的刀斧手,绕过我与小皇叔,大摇大摆的从营帐走出去了。外边的人全然不知营帐内的事情,一来害怕我与小皇叔被他们抓住;二来他们人也不多,为求行动隐蔽,他们一行人也不过十来个,恐怕敌不过,便都不敢轻举妄动。最开始与小皇叔在掖城见面的人将我们带来的马匹牵来,韩将军便领着那群人,骑着马往西飞奔而去。不知敌情,再加上那一群刀斧手,我们一行十来个人,全都在原地犹豫,无人敢追。小皇叔安慰我:“他大概是去投靠匈奴了,一举断了掖城这一条线,我们也算是圆满。”其实不是这样,我以为我们打了平手,顶多也只是稍逊一筹。结果不是这样的,我们没能抓住他,反倒是他,他的算计才是圆满,我们的性命无时不刻都在他的刀下。他或许就没想过要做成这次的生意,他就是想看看朝廷的人有多烂,他想把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