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子嗣?

    上官透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明澈的曦光透过琉璃窗铺了一室，窗棂的影错落交织在床帷上，构成一幅诡异绮丽的画卷。

    他盯着床帏，眼神迷茫，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他勉强坐起身，只觉得身子乏的很，头也昏昏沉沉的。

    守在他床边的邝露见他醒了，立刻端了蜜水过来：“殿下终于醒了？先饮杯蜜水润一下喉。”

    看着他喝完了，担忧了一夜的邝露，心中压抑了整晚的火气终于憋不住了：“殿下睡了这么久，约莫是累坏了。殿下行事如此大胆，就不担心被秦王发现吗？也是，曹王这么迷恋殿下，想必已经打点好一切，不会传出半点风声。只是殿下遭了罪，又受着伤不便行走，实在应该好生休养一番。故今日的早朝我便自作主张的为殿下告了假。我知道殿下心有沟壑，能纳千秋百川，非是凡夫俗子。可我实在担忧殿下，只能如此行事，还望殿下恕罪。也求殿下今后不论如何行事，须得先保重自身。”

    上官透听她一口一个“殿下”便知她生了气，不免弱了气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邝露，你跟在我身边多年，我一路是如何走来的你也看的一清二楚。我这大秦王后，看似受尽万千宠爱，实则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哪里敢停下歇息片刻。”他如今唯有在邝露面前才敢暴露出一星半点的脆弱。

    “秦王对我的恩宠，不过是得不到的念念不忘。在他心中，权势才是最重要的。少时他曾以玦佩相赠，允诺登基后会来迎我入秦宫，可是我等候多年，等来的却是他另娶他人。”上官透说着，神色染上些癫狂：“后来我不等了。我嫁给了太子，太子温柔体贴，对我情深爱重一心一意。他那么好，好到我忘记了那些过去，只剩下满心的欢喜。若是日子一直如此，大家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也是一桩圆满。他可以做他的秦王，我就做我的赵太子妃。”

    “可是，他偏偏又找了过来！他不肯放过我！他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字字诛心，声声泣血，他早就在这秦宫之中被逼疯了：“他不肯放过我，那我也不会放过他！”

    上官透红着一双眼，泪如雨下：“邝露，我没有办法。我在这宫中无依无靠，唯有靠这一具身体去勾引长安君，去笼络曹王，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你会理解我，你会帮我的对吗？”

    那一双眼，脆弱无助的像一对琉璃，祈求的望着你，没有人忍心伤害他，被他这样看着，邝露心都快要碎了：“润玉……无论如何，我都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昔日的赵太子妃，如今的秦国王后，上官透，亲近者常唤其小字——润玉。

    王后告病未临早朝之事，在前朝掀起了一阵暗潮涌动。

    曹王有些后悔他昨夜的孟浪，王后受了伤本就虚弱，他还不知克制，缠着王后厮磨了许久。心中不免为此生出许多担忧，不知他病的重不重？有没有请太医？可吃了药？又想着以后定要护着他，不让他再受一点伤。

    秦王面上则是压不住的喜悦，他昨夜刚去了楚夫人宫里，今日王后就告病，想必是心生酸意，故意不想见他。他一想到王后心中有他，就忍不住满心的欢喜。

    长安君自那次夜里两人不欢而散之后，再没有同王后私下见过。他久未亲近王后，乍一听闻王后病了，不免生出些焦虑和心慌，偏生碍着身份只能强忍着，不敢在秦王面前露出一丝端倪，整个早朝根本无心政事，只能勉强熬了过去。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兰膏焚香也掩盖不住权势的污浊。众人心思各异，却都心系一人，为他忧，为他喜，为他愁。

    山雨欲来，这风雨偏偏又默契的避开了漩涡中心的主角，将湍急的暗潮隐藏在深处，水面则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下了朝，朝臣们跪安，秦王急切的出了大殿。长安君和曹王知道他这么急是为了谁，心中又酸又妒，最终都化作了对王后的担忧和渴求。

    从前朝到后宫，秦王很快就到了王后寝宫。

    殿内点着几盏铜铸凤尾宫灯，烛火把室内照的明亮通透，满室的静谧闲适，上官透正悠然地倚在榻上，沉浸在书简之中。

    嬴政进来的声响惊扰了他，他回过神，样子依旧恬淡：“你怎么来了？”

    秦王也不生气，只觉得阿透就连生气冷淡的表情，都带着种清丽绝艳，让他爱怜不已，不由带上了笑意：“这是寡人的后宫，寡人想来还需要理由吗？”

    扣在书简上的手指锁紧，绷出一点苍白：“邝露，你先退下吧。”

    一旁的邝露惴惴不安的看了他一眼，终是缄默着退了出去。

    嬴政看他还是一脸不愉，连忙坐到他身边，软着语调哄他：“夫人今天真美。夫人放心，我跟楚夫人什么都没有发生，夫人就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我会心疼的。”

    上官透避开他的亲近，站起身。他今日着实有些不舒服，身子疲乏无力的很，实在懒得再同嬴政纠缠。

    嬴政却只以为他是因为心生妒意，才如此作态，心中欢喜又怜惜的，将人抱着不放非要同他亲近。

    浓烈的龙涎香气味熏得上官透越发难受，只觉得头晕目眩的，人也跟着恍惚起来，几息之间竟晕了过去，惊得嬴政心急如焚：“来人！速去请太医！！”

    嬴政守在床榻边，握住他的手，这才发现掌心里的手冰凉无比，那张如玉的容颜也憔悴苍白的很。

    明明满室明光，嬴政眼前却晦暗一片，他不由责怪起自己没有注意到阿透的不适，还惹的他生气昏厥。悔意充斥在心间，越是等待，他心中越是惶惶不安，生出了许多种担忧来。

    年过半百的太医急急的赶来，还来不及行礼就被秦王止住：“礼就免了，王后刚晕了过去，快为王后诊治！”

    太医苦不堪言，生怕王后有什么大碍，惹得秦王大怒小命不保。他小心的为王后诊脉，仔细辨别了一番后，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

    “结果如何？”看他收了脉，秦王急忙追问他。太医那苍老的脸上满是喜色：“贺喜大王，夫人怀孕了！只是夫人此前曾因药物滑胎，有些体弱，需得好生调养。如今夫人有孕已有月余，像今日这般亲近之事，还望大王谨慎。”

    嬴政喜不自胜，他同阿透终于有了孩儿，这个孩子将继承他的意志与血脉，他日便是大秦未来的帝王。

    上官透陷入一种迷蒙之中，他整个人是昏惑的，只依稀听见太医说他有孕了。他想睁开眼，却只能困在半梦半醒之间，鸦色的睫轻轻颤动，却怎么也睁不开。

    他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但这是他的孩子，他一定会保护好他，痛失血脉的苦楚今生受那一次就够了。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到来是缘还是劫，即便是他的劫数，他也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孩子。

    自然是缘。

    昔日他滑胎之时，赵太子迎娶了有孕在身的新太子妃，如今他再有身孕，这位新任的赵太子妃却误食催产之物导致了滑胎。

    虽然远在邯郸的旧人府中之事，他一无所知，也毫不在意。

    这是秦国王后的缘，亦是赵太子妃的劫。

    眼下他只想着尽早除去楚夫人，再将宫中可能的威胁一一拔除，好好护着自己的孩子。至于为此生出的欺骗，陷害，这些人要怪只能怪自己非要与他作对，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他一脸茫然的睁开眼，神色惶惶如受惊的羽雀，叫人一见生怜。

    嬴政看他醒了，立刻温柔的将他扶起来，眉眼是遮不住的喜气，：“夫人醒了，有件喜事要告诉夫人。夫人可还记得之前曾允诺要为我生育子嗣？如今夫人有了一月的身孕，可欢喜？之前是我不好，惹了夫人动气，以后我再不会了。”说着又转头吩咐侍人把熬好的安胎药端过来。

    他端着温好的药哄上官透：“夫人身子有些虚弱，太医开了几副药给夫人温养身体。这药有安胎的功效，夫人快趁热服用了。”

    上官透面上不由生出些惊讶和欣喜，还带着点羞涩的抚着自己的肚子，一脸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有了身孕的表情。他乖巧的接过药物，强忍着苦涩的药味一饮而尽。

    喝完了药，又生出了困意，人便往嬴政怀里偎了进去：“我还有些累，想休息一下。”又伸手去环住嬴政的腰，眼帘半遮，透出的神采里盈满了困倦和安心：“陛下会保护我和孩子的，对吗？”

    嬴政只觉得心都要化了，手指拂过他的乌发，寸寸都是相思意，一个温柔的带着安抚的吻落在眉间：“夫人好好休息，一切有我，不必担忧。寡人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和皇儿。”

    上官透闭着眼放缓呼吸，沉浸在一片晦暗和深沉之中，这后宫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盟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他能相信的，唯有自己。

    嬴成蟜，嬴政，李明。

    楚夫人，华阳太后，阳泉君。

    秦，楚，赵。

    这天下，合该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