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松］承诺

    萧老大是小西屯的老大，生得虎背熊腰，脸上一道经年疤痕看着就有江湖老大哥的范儿。

    他随身携带一个铁锤招摇过市，剃了个半边瓢儿，走路威风凛凛的，一只黄鸡昂首挺胸立在他肩头，后面跟着个存在感微弱的小孩子，游游荡荡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在萧老大没有住进小西屯之前，这里很有一些泼皮混混，时不时还有匪盗出没，搅得人好不安生。

    是在一个晴朗的天气，萧老大背着他家小孩路过小西屯，附近的山匪又来抢劫，萧老大背着一个人，手上的流星锤使得虎虎生威，一夫当关，将那伙盗贼打得稀里哗啦落荒而逃。

    时人称壮士，唤英雄，声泪俱下恳求留下。

    萧老大就去闯了山匪窝，解了山匪的械，自此，小西屯一片平静，他不知怎的，带着他家小孩就在这儿住下来了。

    这萧老大也不是两手空荡，在这儿正经有一份营生。他开着小西屯最大的一个rou铺店，收成很是不错，即便恶名在外，也有不少人家想着把自家闺女嫁给他好享福。

    可全叫人给一口回绝了，他说他有他家小孩儿就够了。

    那小孩唤做“阿松”，长得跟个小姑娘似的，看着身量挺足，却纤瘦得紧。

    他那张脸蛋也不是没有行情，就在一次见着萧老大横抱着他回家的样子，纷纷熄了心思，总疑心这人是不是身子骨不太利索，难当得个当家做主的。

    就这么着，那些个踏入萧家门槛的媒婆就把火力对准了萧老大，可这萧老大真真不开窍，一副有弟万事足的模样，叫媒婆团好个没趣。

    可真别说，这萧老大对他家小孩真真不错，也不怎么让他干活，就那么养着，白供着一张嘴的吃食，实在是……这么好的男人，怎么就不娶了自家女儿呢？

    “萧大哥。”阿松站在门口对着门内的萧老大道。

    萧老大听到声音，脸上迅速扬起了一个笑容，拉着阿松让他坐下，“阿松回来了啊，快坐，我去弄吃的。”

    “等等。”阿松拉住萧老大的衣袖，又垂下了眼帘，吞吞吐吐地，“你……”

    萧老大笑了笑，握住阿松的手，半蹲在他面前，用眼神鼓励他。

    阿松咬咬牙，解脱似地，“你真的不成亲？”

    萧老大一愣，旋即又笑了起来，“我们不是成亲了吗？”

    “不……不是的。”阿松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你总归要和人成亲生子的，我……总归是一不详之人。”

    萧老大脸上的笑凝固了，配着那疤痕，看着即为唬人。

    他以腿抵在椅子上，托起阿松的脸，“你不信我？我说会一辈子对你好，就是一辈子。”

    “他们说我拖着你不让你成亲，我是你的拖累……”

    “听着，松鼠。”萧老大让他直视着自己，“我萧义此生只会与你成亲，与你共度一生，是我的错，我以为我们已经成亲了，那日确实是个闹剧一般。

    我爱你，我想要你余下的岁月。

    那么，阿松，你愿意和我成亲吗？

    在小西屯。

    我和你。”

    “我……”阿松张了张嘴，呆愣愣看着萧老大，心里涌起一股又熟悉又陌生的情绪。

    在萧老大没有遇到阿松之前，阿松一个闯荡世界。

    他是黑夜中的王者，是杀手榜榜首——无名。

    自师父去后，阿松再无所依，只能江湖飘荡。

    他没有别的手艺，他只会杀人。

    他其实，不喜欢杀人。

    只是，他不会别的了。

    不杀人，就会死！

    直到，他遇到萧老大。

    他们相遇实在偶然。那时，他又不知不觉捡了一堆毛茸茸在家，有人来寻他的宠物，是一只长得很秀气的小黄鸡，主人还在它头上别了朵小花。

    它是受惊了，在猫狗群里横冲直撞，上下乱窜。

    它的主人唤它“白云”叫它“别怕”

    那人好容易才将小鸡追到，用手抚摸安慰它，突然对着无名道，“小兄弟，这些都是你养的呀？挺好的。”

    无名摇摇头，认真地说，“不是。是朋友。”

    男子一愣，然后笑起来，举着白云对无名道，“给你介绍一下，我家小孩，白云。”

    无名有些犹豫，试探着伸出手指摸了摸白云的头，唇角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笑意来。

    “白云，你好。”

    男子就是萧老大，他生来就带着点保护弱小的正义感，就想直接把这个新认识的颇对胃口的小兄弟给罩了。

    可人家，似乎不太需要。

    他说，“谢过萧大哥了，在下是个不详之人。兵器，不要保护的。”

    萧老大深深皱起了眉，眉心竖起了几道杠杠。“啥不详？啥兵器不兵器的？你就是你，是老萧我的小兄弟。”

    “……”无名震惊又疑惑，他看了萧老大一眼，沉默道，“在下本是匿于阴影之人，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身染血腥，一生不详。”

    萧老大不认可极了，他把手放在无名肩膀，“小兄弟，没有啥人是该怎么样的。我虽然不知道你过去是怎么样的，但是，我看得到啊，你看这些小家伙，都是你养着的，一般人可做不出来。

    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无名摇摇头，伸手拉开萧老大的手，“不，我是刺客。萧大哥，你不该和我待在一起的。我也不该……”

    “呼，我以为啥呢。不就是刺客嘛，难道你会杀我？”萧老大玩笑似地问。

    “那不就行了。傻。我老萧认的是小兄弟你这个人，可不是其他。”

    阿松恍惚着，这种熟悉的感觉是，温暖的，饱胀的，整个胸腔都溢满了似地。

    那个下午，萧老大对阿松说，“你是我的小兄弟。”

    也是，给他取名的时候。

    他是没有名字的。

    萧老大带他逛街，长街上叫卖婉转，啥啥都有。

    萧老大闲谈着他的各种见闻，无名沉默地听着。

    他突然问起了无名的名字。

    无名茫然而又无措。

    什么是名字？

    他，该有名字？

    萧老大道，“就是别人怎么称呼你呀？你看，老萧我姓‘萧’，单名一个‘义’字。你呢？你叫啥呀？”

    ‘我……我不知道。

    我，没有名字。’

    “那别人怎么称呼你呀？你当刺客总有个万儿吧。”

    “他们叫我‘无名’。”

    无名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锋利，含着剑影刀光。

    萧老大摸摸无名的头，“小兄弟，你这不叫名字啊？哪有人叫无名的？”

    “你不怕吗？”

    “怕啥怕。无名的名头老萧不是没听过，挺难想象这号人物成了老萧的兄弟的。”

    “……”

    “小兄弟，既然你叫我一声大哥，你就跟我姓，怎么样？至于名，”萧老大看了一圈近处的玩具摊，走近，仔细看了看，那是一个玩偶，“你看这只猫怎么样？”

    无名抿抿唇，然后点头，“很可爱。”

    “我也觉得，怪可爱的，像你。”

    “诶，老板，这个要了。”

    萧老大将猫玩偶塞到无名手里，就叫“松鼠吧。你的头发和我老家的松鼠那尾巴怪像的。萧松鼠。‘小松鼠。’”

    无名停住了脚，就想当街下跪，萧老大忙拉住了，“搞这阵势做啥？”

    无名低着头，“谢过萧大哥赐名。”

    “这啥事。小事。”

    “萧大哥……”

    “阿松。”

    “我愿意的。”

    萧老大脸上漾开了笑花儿，“阿松，我老萧这辈子都会护着你的。”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