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是试探

    屋十造发现她的黑影在门上摇摇晃晃——她是在犹豫，评估。

    屋十造眯起眼睛，瘫软的龙尾立了个尖，随后拍地而起，再悄无声息地，于冰冷地砖上拖曳血迹而来，贴近主体，改为盘踞、观察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黑影消失，再倏地出现，门把手旋下，哗，空气被鼓动的声音。

    一床被子从天而落罩住屋十造。

    陈楚航随之走了进来——以戴着劳保橡胶手套的模样，而且是左右两只手各戴多层手套的模样，径直走到被子两端交界处，合拢，提起，以完全不接触屋十造身体的方式，像清洁工提物业大号垃圾袋一样，一步踹他一膝盖头的，兜到了床上。

    屋十造：···

    随后，一滴滴带着陈楚航气味的血从天而降，屋十造感觉嘴唇发痒。

    但是疼，跟炭火砸下来没什么两样，屋十造仿佛可以听到滋滋滋的烧rou声。他俩都是白化种，所以龙血无法起到治愈作用。反而跟剧毒没什么区别。

    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道：“够了亲爱的···”

    “一，不是亲爱的，二，叫我陈楚航一个字别少谢谢，三，噢。”陈楚航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飞速按压伤口止血，一秒都不跟他多谦让。甚至，连落在半空中的血珠都用手指头接了回去，自己舔了···舔的时候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不识好歹。

    哈、哈、哈，亲爱的真有、趣。

    屋十造想捂着肚子滚来滚去地大笑，但两米长的被子把他裹成了大白蚕，行动不便。他暗暗用龙尾发力，才刚把脖子蛄蛹出去，某处突然窜出一种血崩了的疼，笑意跟那玩意一样，萎了。

    他绷着嘴角，目光直冲陈楚航而去：“我们亲爱的，真的很理智呢。”隔着浴室门都能观测到他受的不是致命伤，忍下了杀死他的冲动。

    巨形龙尾抽出狭窄生殖腔那瞬间的剧痛让他恍惚了，所以身体才错误地产生了恐惧的情感。

    但只要稍稍给他一点时间，认知就会恢复正常，比如谁握着谁的命运这件事。

    “一，不是亲爱的，二，屋十造先生你——”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吐字频率放缓，是柔和一词的具体表现，“为什么在惶恐不安呢？我闻到了气味。”

    咚，咚。屋十造听见了心脏猛然重跳的声音。

    但他钉住头颅，只移动黑色眼仁至眼尾寻找她的身影，极限运用眼球会隐隐作通过，眼白那一侧已经露出猩红血丝，仿佛要暴凸出眼眶去：“亲爱的···你是在关心我吗？”

    “一，不是亲爱的，二，如果屋十造先生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身影并未达他眼底，而是单纯倒映在晶状体上的陈楚航脸色沉静。

    但倒影在凸面是扭曲的，所以她是面目全非。非常有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屋十造在心里吃吃地笑。亲爱的是要打探他的秘密，回去琢磨怎么运用才能杀死他诶！

    他察觉到了，而她知道他一定会察觉，但坚持小心翼翼试探他的底线。

    好有趣，好有趣，屋十造兴奋得全身发痒，恨不能挠自己个鲜血淋漓，这种切磋、试探、表面平和但内里惊险的氛围实在是太有趣了！

    “屋十造先生？”她带着笑容轻轻呼唤。但她的额角渗出了一滴汗，很快隐入鬓发。左右脚交换了重心，方便惯用的右脚发力。

    屋十造摆正眼仁，嬉笑了一声：

    “好啊。亲爱的，你知道斗兽场吗？”

    “两方开盘，各出一只精心豢养、增肥的宠物人猪来死斗。”

    “我只是个白化种幼崽呢，当然做不到全胜战绩啦。但mama发现，我长得小小的，很白，很漂亮，完美符合恋童癖的幻想，而且幼童屠夫这个称号一听就很刺激吧？所以我是mama最爱的宝贝。”

    “但是，幼童迟早会长大的啊。”他探出双手交握于前胸，像是在祈祷，两眼亮晶晶：

    “所以mama会祈祷神能让我保持大家喜欢的高度，一边她哭着说‘宝贝，你不可以长高变老变丑’，挥动斧头。所以我的手和脚就能短一截啦。每天上场前——我都要被砍断，再接上，四肢缠满纱布，慢慢等伤口长在一起呢。”

    “刚刚我想着亲爱的自慰，太疼了，便不自觉想起‘mama’了呢”他擦拭了下眼角，做了个抽泣的动作。

    “我希望你接下来的一句话是，mama已经被你杀了。”她的眼仁终于朝屋十造的方向颤动了一下。

    ！

    屋十造嘴角处的沟壑加深了。

    什么什么，社会化成功的口口首先想到的，居然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同态复仇？

    “亲爱的，你不是个合格的人类呢，怎么回事，睡到入棺的野兽本能要苏醒了？我会为你疯狂的！”他两眼亮晶晶。

    “当然杀了哟。人家杀了她四天三夜。用的是mama心爱的小锤子，贴满粉色钻石的那种，把mama固定在钉床上，嘭，给mama砸脑袋。不要误会我，我一点都不大力呢，mama不会完全失去意识，还要乱吼乱叫呢，像杀猪一样嘻嘻。

    我还给mama做示范，锤了下自己噢，我说mama不要怕，一点都不痛。如果你觉得痛的话——是因为没有天天被斧头训练，忍耐疼痛的能力还没有培养起来啦。”

    后来她声音就变小啦，眼睛开始翻白，嘴巴开始吐白泡泡，四肢开始抽搐啦，有点吓人，说不定可以扭转上身180度爬行走路呢，嘻嘻。但她没死掉哦，只是有点蒙蒙的啦。她呀，就这么清醒的，恍惚的，无力地接受自己脑袋被一下一下敲击的事实，慢慢靠近那个临界点，那个临界点就是中国古话里的水滴石穿来着……”

    “杀死mama的时间花费太长啦，之后我就加大了力气，把皮肤砸开，里边有黄的脂肪，白的组织，红的肌rou，三种颜色混在一起砸成rou泥，再均匀涂抹到斗兽场的地砖上。”

    说完，屋十造故作害怕啊了一声，双手交叠捂上嘴，眼睛滴溜溜左右乱瞟，最后定格在陈楚航的方向:“亲爱的不会觉得我很凶吧？”

    “不会。”她思忖一两秒道，“如果有人说会的话，你应当忽略那个人放的屁。”

    看得出来她说的是真话。这算，交心？哈哈哈哈哈哈，他喜欢伴侣跟他一起疯。

    但屋十造很清楚，这浅浅的交心可不是这段谈话的主旋律。

    陈楚航淡淡开了口，“那爸爸呢？为什么会落到进化院手上？”

    果不其然。陈楚航想问爸爸究竟是靠什么拿捏了他。

    这是秘密不能说的呀亲爱的。

    “靠龙力。”但爸爸是人类，哪来的龙力？屋十造含糊其辞。但他心情好，可以帮陈楚航解决其他问题:

    “亲爱的，你的龙力不稳定对吧？”

    陈楚航飞速瞥了他一眼再迅速移开目光，似是被他拒绝回答问题后，在判断是否已经触到了底线。

    她停顿了一会儿，很明显是有在思考她的龙力问题和上一个话题有何联系，他的居心何在，是否会暴露更深层更致命的弱点。

    看得屋十造直发笑。

    “是的。或许应当说，完全无法感知到龙力才是我的常态，只有最近这段时间，我意外使用了两次龙力。”她开口了，看样子是想通了。

    “我十岁之前是正常的，或许？我记不清了。我自认为，十岁那年被进化院追杀与父母分开是分水岭。”哇哦，她还自发补充了详细信息。

    “亲爱的，我想，这可能跟你的龙吟有关。”

    他咽了一口唾沫，眼珠发亮：“我需要知道你的龙吟是什么，我的是火，你呢？”

    屋十造屏住了呼吸。好紧张嘻嘻···亲爱的会怎么回答呢？是非常生硬地跳过这个话题，还是眼睛不自觉移开现编？好想知道她的反应···屋十造只觉得眼睛红热得可怕，仿佛全身血液都往同一个方向涌，同时五感齐放，只为把她的反应钉在处刑架上反复鞭拷。

    ——因为这是龙的隐私，能致命的隐私。他的龙吟其实是支配，瞧，连他都说谎了呢。

    “龙吟是——”她慢条斯理。

    龙吟是——屋十造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跟念，兴奋得鼻尖冒汗。

    “——是什么？”

    ——是什么。

    是什么？什么是什么？

    屋十造的笑容凝固了。亲爱的这是突然察觉，所以悬崖勒马了？

    “屋十造先生，龙吟是很重要的秘密对吧？”她道，“要不然你为什么会先说你的龙吟，好像要和我平等交换一样，这很反常。你太大意了。”

    犯蠢咯。不过她居然敢当面说出来，屋十造的笑容又开始生长了。

    “不过，我的确不知道龙吟是什么东西。包括你之前提到的珍宝契约、传承，我统统不清楚，甚至，我都不记得十岁之前我是否了解这些，我能想到的突破口只有父母和进化院，便去找了当年分开的地方。”

    “至少不是进化院的手笔。因为你根本就没被他们发现。还有，你父母一定死了。别看为进化院工作的有龙类，那些都是从幼崽时期就接受驯化的，进化院从不留成年龙活口，你也没办法问他们咯。”

    “我知道，所以到现在都没问这一嘴。”嗯哼，她好像对父母的死很淡定嘛。

    屋十造接着道：“我仍觉得是龙吟的问题。我在南美洲见过一条龙，它的龙吟是另一条完整、成熟的龙。我最开始只当它俩是同伴，后来发现强者居然完全听命于全身上下无一丝龙力缠绕的弱者，把弱者杀死后，那条龙扭曲着消弭了，我这才确认它俩是从属关系。”

    “你可能跟那条龙一样，龙吟并非是常见放大特定攻击效能的手段，而是实质性生物，吸收本体龙力成长为一个个体。”

    “如果亲爱的愿意相信我呢，可以试一试在需要龙力的时候进行——自、残。”

    屋十造笑得人畜无害，“龙力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个体，延续个体生命，如果机体受到严重伤害，或许它会优先供给你，而不是龙吟里的未知生物。当然，发发脾气也可以啦，我看你在小金楼就是靠情绪激发的龙力，但是，那样不持久，亲爱的应该知道吧？”

    “你的情绪不可能一直维持在顶峰，但自残可以一直叠加呀亲爱的。”

    所需要的龙力越多，自残的程度就会加大，但身体就会越虚弱，啊啊啊啊，如果以这种状态死掉的话，究竟是死于敌人攻击，还是死于自杀呢？

    好有意思。

    “那什么是珍宝契约。”她语气平淡，看得出没有完全相信他，但这种方法一定在她脑子里留下了痕迹。

    “分化完成的雄雌两龙，连续性交十一天，即可完成珍宝契约，双方的龙力将不存在界限，任何一方都可以在任何时候取走零或者全部使用，完美地增强了抵御风险的能力。”

    “噢。”她兴致缺缺，一副跟自己没关系的模样。

    屋十造知道，自己应该等她来问，如果是龙和非龙生物呢？但他有点等不及了。陈楚航是不敢问的，她会害怕他发疯弄坏什么东西。

    屋十造忍不住道：“非龙生物和龙也可以签订珍宝契约哟。龙的同化能力很强，可以把任一动物变成龙，达成寿命一致，龙力共用的效果。”非龙生物和龙签订这个契约时，非龙生物会受那陌生强大的力量蛊惑，然后吞掉龙，一切都是情不自禁的。”

    “噢。”她竭力保持镇静，但尾音出卖了她，她也忍不住细问道：“为什么要分成两种情况讲？第二种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就是这里了。

    就是这里了。

    屋十造最期待的就是这里。

    “有。”他说出这句话时兴奋得要命，嘴唇酥麻，心脏皱缩仿佛有电流窜过，“先祖排斥这种混乱关系，会将这场契约通知给附近的龙类。同化的本质是用龙力填补非龙到龙的鸿沟，龙会非常虚弱，只剩非龙生物独自选择两者命运。要么力量强大击退敌人，要么保护对方至死亡，要么逃亡放任对方死去，要么甚至吞掉对方，自己还能变得更强——后两者是先祖允许的选择哟，为了惩罚提交契约的龙。”

    “所以，有些把其他生物当珍宝的龙，只会在珍宝濒死的时候不得已提交契约，会欺骗珍宝说，它们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还会强撑着说，它状态很好很有力量以震慑珍宝。”

    这是给陈楚航制造的小难题，嘻嘻。

    如果她分化成熟，走投无路时肯定会想到契约，屋十造想知道她究竟怎么用，用还不是不用。

    她确定对方是珍宝了嘛？愿意献出性命吗？

    ——陈楚航忘记了传承所以不知道吧，龙和宝藏的故事是越来越少啦。情感需要是生命延续时才考虑的高级需求，究竟是什么样的疯子才会用最基本的性命去赌所谓爱？

    伴侣是伴侣，珍宝是珍宝。而且呀，这种风险是同样存在于龙和龙之间的，他说谎了嘻嘻。她父母一定没有签订契约整合龙力，否则不可能死于进化院之手。

    嘻嘻。

    不过，作为一条龙，怎么可能会忘记传承？

    屋十造眼神一凝。

    嘟嘟嘟——

    陈楚航手机响了，她看向屋十造：“是金铭。”

    “你没忘我说过，如果他问我就会把你的事告诉他吧？”陈楚航说完便接了电话：“金老大。”

    “是。我进去后就和小姐们关在一个睡觉的房间里，见到赵富强根本不用大费周章，凡是进来的新人都要经他之手，我等了好几天自然就见到他了，没节外生枝。”

    哈哈，实话里掺假话。但金铭只能相信，陈楚航销毁了她进来那几天的监控存档，而这是金铭授意的，为了让人无法追查到一个年轻女性身上，暴露她的非人身份。

    “当然可以谅解，我知道赵富强在这边势力强大，金老大您没办法安插人手进来，我辛苦是应该的。”

    哈哈，金铭也在那里演戏。陈楚航和他都清楚，金铭的人一直在外面等，等赵富强一死，去拿那些东西。

    “对，我动手之后没敢多逗留，立刻去清监控了。”陈楚航的手机过于灵敏了，只要她稍稍拿远一点，屏幕就会陡然发光，靠近，又会倏地暗下去，她的神色便在晦暗不明间模糊了，“啊？他房间里边是有重要文件的吗？那需要我返回去吗？没事金老大，你也是才知道消息，到官方手里总比落到别人手里好，就当彻底销毁了。”

    都在诓，两边都在诓。

    她一直在搓捻指腹，很紧张嘛。

    看着她的脸，屋十造不由自主想起了刚刚的问题：真的会有龙连传承都忘记吗？

    ···啊，这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真真假假，相互猜忌欺骗的感觉！

    他究竟有没有无意间把会招致毁灭的信息透露给她呢？

    她有没有呢？

    好有趣。好有趣。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