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3 火树
番外3.3 火树
雪下了两天，第三天醒来雪停了，拉开窗帘，晨光透过烟囱的热气，照亮水珠漉漉的玻璃。 “哎！尽量别开夜路啊。”闺女开惯了平直的马路，齐晴不放心，跟着车送了好一段，“慢着点，慢点开。” “知道啦，妈你快回吧。”江澜应道。 老大众的后轮扬起一捧冰渣。 车前窗沾着碎雪，温度没有上来，呼气都能在围巾外哈出白雾。清樾没睡醒，盯着一晃一晃的橙色佛牌更困了，“不是要在家里宅着么？” “因为，”江澜随手打开收藏歌单，本来以为中年油腻哥会放一堆土味，或者彻底拥抱东北二人转，结果竟然是首小情歌，我想你的衣角，仲夏里的薄荷草之类的，她忍不住调侃，“嗨，涛哥还青春期呢？” 方清樾快笑醒了。 “就是想着……”回到话题上来，江澜继续摆弄车载音响，“成天呆家里，宝宝你不闷吗？” “还好，皮皮拉我玩联机，jiejie拉我看短视频，我俩昨晚抢了不少优惠券……“方·究极宅·清樾调好座椅，老实跟她数，“噢，阿姨还说明天教我包饺子。” “……真累。”江澜替她抱怨，“我妈的爱如泥石流，快让我窒息了。” “那是你，我可没说。”方清樾被她逗乐，她向下拨老车的空调扇口，舒服地吹着暖气，“过年不就该这样吗，老的小的挤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而且最重要的是……” “嗯？” “……” “说嘛，我知道你要说情话了，宝宝——” “有你啦。”这三个字短平快，还放低了声音，但方宝宝没有低头，眼睛水亮得仿佛盛着光，这位调情菜鸟想了又想，句子在喉咙里轻轻滚动，“我想和你过这些日子。” 无论在深山老林过新年，去大河滩吃鱼。在这过分颠簸的路上进行一场约会，抑或是白日私奔。 不过开出租车私奔实在不是个好主意，两人开出一段山路，下坡正要结束，就在公路口看见两个撞色块在拼命招手。 再近点发现是两团花哨的滑雪服，其中一个背着摞过头顶的大登山包，小年青动作贼猛烈，狂甩膀子狂挥手，江澜方清樾面面相觑，把车停到路边。 “师……啊jiejiejiejie，”登山包开口是个女声，等她看清司机乘客都是女性，声音又激动地抬高八度，“jiejie你们去哪啊，能不能拼个车？” 第一次被认成出租拦下，江澜有点新鲜，“你俩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我们记错时间……民宿包的车都走了，问了一圈都没车载我们，就想到大路上碰碰运气，jiejiejiejie，钱不是问题，我们真的很急，今天就要赶到镜子湖去。” 大风又卷起一层雪粒子，小姑娘冻坏了，睫毛上结满霜，围脖拉到眼睛下，鼻孔藏在里面吸溜鼻涕。江澜和方清樾对视一眼，“你别急，嗯……等我说完，你们先听听再决定。” 大登山包狠狠点头。 “这车不是我的，所以我没法拉客，然后……我们要去大河滩，离这里三十公里，镜子湖就太远了，还要开近三个小时。” “啊……哦。”小姑娘rou眼可见地萎靡了。 “不过大河滩那里有摆渡车，是给去镜子湖采冰捕鱼的工人设的，早五晚八都有车。”江澜眨眨眼，“所以，要是你们去大河滩，我们就捎你们一程吧，免费的。” 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等脑子终于反应过来，差点爆哭：“jiejie你是菩萨吗呜呜呜，悠悠，来来来我们上车。” 两人完全没有犹豫，拖着大包小包几乎是滚进车里，江澜解释的话被噎了回去，“……这是黑车吧，你俩胆子也太大了，万一拉哪卖了呢？” “jiejie，我坐的黑车可数不清啦。” 江澜哭笑不得。 成功捡了两个掉队小可怜，不到一小时的车程，憨直meimei已经抖干净自己是刚开号的旅行UP主，开机vlog就瞄准了深游东北（果然是奔着明天的冬捕节去的），后续还有湿地观鸟、雪道飞车、延边野炊等一系列听上去格外厉害（危险）的计划，再聊到自个儿，从她的艺名桃桃到搭档悠悠，顺口就说到可怜悠悠正遭受痛经，于是万万没想到……大哥的暖宝宝再一次派上了用场。 在这大把时光里，相机静静坐在桃桃腿上，记录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镜头中的大山渐渐平缓，国道下的莫依莎河如同一条瑰丽玉带，巨冰之下，黑水朝着更远的地方奔流。 不管怎么说，落拓亦有落拓的浪漫。 袤林南是广袤的平原，也就是教科书里常说的寒带黑土地，大河滩位于山地向平原过渡的河道拐弯口，莫依莎河由此向西，镜子湖和河道在一条线上——只要继续向前深入，那随着地势平缓，火山熔岩冲到山下，堵截河道，围成天然的湖泊。 大河滩周围一圈景区，国道省道南北两条，距市区不到一小时车程，这种便利使它成为袤林近几年发展最快的县城。鸽子笼样的居民楼渐渐多了起来，宾馆、中学、医院，骑摩托的蓝骑手，这些熟悉的城市化标志楔进这片土地。 江澜对这里很熟，她还记得家里饭馆所在的那条街，门面跟烧烤店挨着，夏天时老居民楼的人常来借桌子打牌，老树蝉鸣和吆喝，乱七八糟的作业本……怀念大概就是这个味道——她嗅着故乡的亲切，一路开到摆渡点，站内正泊着辆小巴士等发车，桃桃大呼走了狗屎运，恨不得抱住两位菩萨亲一口。 “两位jiejie，月底我们的号就搭起来了，一定要来看啊。”她飞快撕下便签，刷刷两笔，再双手递上。 看着好中二啊，江澜有点想笑，接过来放进置物盒，关照着加了暖宝宝buff才勉强站直的悠悠，“你们到镜子湖找李力李把头，他meimei开了个家庭民宿，好像叫家乐，冬捕完了队里都拿鱼去他家开灶，拍出来好吃有趣又不受罪，嗯，就看你们能不能说动他们拍全程了。” 职业生涯第一次被本地人带飞的感觉有点爽，在桃桃全程呜呜呜汪汪汪的感谢声中，不怎么说话的悠悠好像现在才灵魂归位，九十度鞠躬附带语出惊人，“谢谢jiejie！jiejie们百年好合。” “……” “……” 车窗终于合上，看着远去的摆渡车，莫名其妙跟送孩子上学似的，方清樾重新仰下去，轻轻说：“十一点了。” “那我们去吃饭吧。”江澜开心道，“这附近有个商场，有点老了，但店很好吃。” “嗯。”湛蓝的天，光秃秃的行道树，光影不断在车窗上滑过溜走，清樾开始读那张透光的便签纸，她没忍住笑，“暴走的桃桃悠悠，还留了微信号。” “噗，倒也不意外。” 方清樾舒服地合上眼睛，感觉自己快晒热了，嘀嘀咕咕：“你说……她们怎么看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车子等红灯，江澜摸摸她脑袋，手指捋开被压住的耳朵，低声说，“要不你加她微信问问？” “……听上去很变态。” 又过一个路口，“阿澜，我感觉自己变老了。” “嗯？” “我不需要和生活折腾了，不需要一直一直跑，变得超级厉害，超级可靠，”清樾侧过脸来看她，“我想和你吃饭、旅游、看电影，想和你赖床上抱一天，这些变得太平常，而你从来没有拒绝我。” “突然觉得自己……很平静，好像从青春伤痛片里醒了似的。” 地下停车场的抬杆扬起，明亮的天光被遮蔽，江澜吸了一口气，似乎这样才能缓和突然急促的心跳，“宝宝，今天的情话有点超过了。” 方宝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笑，她看着江澜背光的面颊，暗色让空间变得更静也更稠密。 她们沿着坡道向前。 “而且，”她还听见女朋友这样温和地叹息：“你是长大了宝宝。” “人总会遇到一些用自身经验和年龄不能解决的困境，包括我，发生了就沿着墙根哭啊跑啊跳啊，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可以过去，偏偏我不行，为什么是我啊……好没道理，”江澜看着后视镜倒车，“这时候无论是怪自己还是怪老天，恐怕都要执念很久吧。” “可是就这样。”车灯巡游，在空旷的海底轧过，她重复道：“不公平，也没道理。” “清樾，你不在意了，说明你向前看了。 “我们都向前看。” 是啊，怎么才能完成那段痛苦的破茧呢，承认自己力有不逮，承认自己失去，再统统走过它们，像踩过一路的枯枝败叶，抬头挺胸去做一个完整而普通的人？ 方清樾想，退一万步来讲，我也不敢。 但这个过程就这样自然发生，一遍遍磨，一遍遍洗，褪去坚壳和皱皮，慢炒糖渍，用两个寒冬走到了这一刻。 “江医生，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对你心动吗？” 倒车雷达响了，滴——滴——滴，由慢转急，像某段心电监控。 “你当时告诉我，这都……不是我的错。” 滴——车轮触到防撞器，江澜停在那，过了几秒才熄灭发动机。 黑暗中视野相触，这些超标的情话句句命中，那双眼睛望过来时还是懵的，欣快的底，浮着浅浅的羞涩。 仿佛在说“是这样啊”……又笑“怎么会这样“。 不止，方清樾眼眶发烫，远远不止。 “阿澜，我想吻你。” “嗯好。” 江澜解开安全带，姿势别扭地把人搂住，她闭上眼睛，感受到围巾蹭到脸上，干燥的唇凑过来啄，牙齿浅浅咬到下唇。 而后气息投到脖颈，耳朵，她听见清樾说：“吃完饭想看电影。” “嗯。” 又静几秒，窝在她肩膀上不动了。 “还想……今晚回家睡。” “好。” …… “再抱抱……” 她没听见江澜的回答，也许有，是抚她背时在耳边的笑声，接着她被圈紧，一种完满，清樾心说，感觉自己涨得要溢出来，又好像串着火线马上就要点着了，她近乎战栗地讲：“我要缓一会儿，因为我好想给你说话……” “但是……我不想在车里，在地下车库说。” “没事的。” 两人松开这个怀抱，喘息在狭小的空间里起落，江澜慢慢理好她的头发，衣领，又把围巾重新系好。她歪头瞅了一眼小朋友发红的眼圈，打趣道：“这又不是KPI。” “我也不会跑。” 我会等你快快乐乐地，赴未来这场约。 作话小尾巴： 本来想让她俩吃地锅乱炖胖头鱼的，结果她俩有很多话想说，噫，好腻歪（含泪撤下美食纪录片的细纲）。 小剧场一则 <一段vlog> 车窗外冰雪世界，调转镜头，驾驶和副驾驶有些暗，拍不到脸，只有黑黢黢的剪影，大桥从车前窗笔直切入。 “宝宝，帮我看眼手机，我妈发了条语音。”说话是女声。 一只手从支架上拿走手机，十分自然地解开锁，不知是转文字还是用听筒听了遍。 “阿姨好像说……让买鱼回去？” “……什么鱼？” “刘老……头？” “……哈？”声音一顿，“哦我知道了，是把头——就是捕鱼队长的意思，我妈的老货源，他们肯定商量好了，路过捎着就行。” 手机又回到支架上，贴心地调出导航。 “你累吗，要不过去桥我来开？” “不累，”尾音还有点撒娇，“回去你再开嘛。” “嗯。” 底部字幕： 人美心善的菩萨小jiejie让我们搭了顺风车，后面的旅程也多亏两位玩得十分尽兴！好甜好甜，无形的狗粮最为致命[升天][升天][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