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长大吗
你想长大吗
公元两千零某一年的圣诞前夕,天空中飘着触地即化的雪丝,街道两旁的商铺玻璃上都贴满了红衣服白胡子的圣诞老人,森绿的圣诞树上挂满了星星彩灯。苹果被摆放在最显眼处,涂着红色油蜡,开始一筐一筐,论个卖,漫天要价。 祝灵坐在考场里,手指僵动不可屈伸,瞪着如天书般难以解析的英语一阅读理解第四篇,青黄的眼周,泛红的血丝,不像考生,更像个痨病鬼。 前前后后坐着青春活力的大四学生,正奋笔疾书,笔尖掷地有声,答题卡沙沙作响。 祝灵犹豫不决地涂了A,又改成B,再改成C,惊觉整张试卷上C已经涂得足够多,遂改成D。 反正无论如何,今年的考研大概算是黄了。 不过也没有关系,她边工作边读书,有的是时间。 她决意考到三十五岁,要是像范进一样厚脸皮,考到七老八十也无妨。 这样一想,她开始天马行空地想起,每每部门例会的时候,他那个中年秃头圆滚肥胖的老领导总是有意提拔她。 “你难道就不想想你的职业规划,你才二十五岁,还有大好的前途。” 他不厌其烦地,用一缕缕浓郁到令祝灵不禁感到匪夷所思的恶臭口气熏陶着她。 职场中很奇怪,总是会把压榨剥削包装成苦口婆心的模样,全都是为你好。 祝灵唯唯诺诺,连连称是,会后,继续日复一日地摆烂。 她总不能告诉她的顶头上司,“这份工作只不过是用来维持生计,我的梦想是回到学校读书。” 她图的就是事少,低级,不费脑。前途什么的,虚无缥缈。 心思回到考场,她揉了揉发昏的眼,用温热指腹敷了片刻眼皮,再徐徐睁开眼,眸色清明许多。 复又看那阅读理解,不知道是精神好转还是体力恢复,只觉得那些单词个个变得面目可亲,短小易懂。 她心想,难道这就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她飞速地刷完题,不经意间抬起眼环顾了一下四周。 嗬,她虽然明白在校大学生未经社会刁难,个个青春靓丽,眉眼纯澈。 但也不必,如此年轻,细胳膊细腿,幼态得像个中学生。 还有,为什么这么冷的天,他们竟然穿短袖。 疯了吧。 全都冻死,让她一个人上岸吧。 她有些坏坏地想。 祝灵环起胳膊,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心里直纳罕,自己穿的竟然也是短袖。 她收回冻死的那句话。 自己的手腕还是这么粗,皮肤却很细腻。 她究竟是在哪? 她不会在做考研英语的时候睡着了,然后在做梦吧。 祝灵将眼前的试卷翻到第一页,20XX年安和省琶洲中考英语真题。 好奇幻,竟然梦回十年前,难怪这篇阅读理解变得如此简单。 不,不能睡着,她的英语还有救,她要醒来,要好好答完题。 她用力掐了一下大腿,差点没“嗷呜”一声叫出来。 怎么会这么痛! 她尝试各种方法都徒劳无功,于是认命地耷拉下脑袋,等着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像闹钟一样将她叫醒。 铃声终于响起,答题卡和试卷都被监考老师收走,她呆呆地坐在木黄色的凳子上,等着自己神识清醒。 “灵儿,今天终于考完了,你不回酒店吗?” 身后传来一声悦耳女声,祝灵回头一看,一张很熟悉很熟悉却觉得很多年没有见过的一张脸。 过了好久她才反应过来,“你是……文斐?” 她竟然梦到了她的初中闺蜜,她们早就在长大的时光隧道里渐行渐远,毕业后再也没有见过一面。 “怎么用这种语气跟我打招呼?”文斐诧异问道,亲昵地在她脸上弹了一下,望了一眼窗外,“我爸妈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好痛。”臭丫头,下手还是这么没轻没重,可是谁来告诉她梦里面究竟为什么会有痛觉啊! 祝灵捂着脸,看着文斐轻俏的身影出神,想起中考那年,她跟随学校的安排住几十块一晚的连锁酒店,文斐住在富人区的别墅群,考试是都是家人亲自开车接送。 落日躲进山头,教室里的光线渐渐变得昏黄,祝灵僵硬地梗在课桌上,依旧等着梦醒。 “同学,我们要清理考场了,麻烦你快点离开好吧。”负责清洁的老师已经过来赶人了。 “好的好的好的。”多年社畜生涯早已使她下意识逃离人类。 祝灵把2B铅笔和橡皮放进透明却发黄的文具袋,在讲台上找到自己灰色土狗的包包,她之所以一眼就认出它,是因为关于青春的回忆,这个已经退役多年的书包一直放在家里的杂物柜里。 她抱起包包,将准考证和文具收好,茫然无措地走出教室。 尽管是在梦里,她发现她依旧无处可去。 她记得她住在七天假日酒店,可是哪一个房间呢,全然记不起来。 小狗书包侧边的小包拉链已经坏掉,随着祝灵身体的晃动,里面的圆规、明信片、电子表,还有酒店房卡统统掉了出来。 这是冥冥之中给她指路的隐形NPC吗? 祝灵跺了几脚,又将房卡捡起来,上面果然贴着白色便利贴,“七天假日酒店,702号房。” 她赶上最后一班校车,老师见她失魂落魄,以为她考得不好,忙贴过来安慰了几句。 祝灵只想着怎么从梦里解脱。 她浑浑噩噩地打开酒店房间,里面赫然躺着三张小床,两个女生已经穿着背心睡下,见到祝灵,又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叽叽喳喳问道,“怎么样,大学霸,你一定考得很好吧。” 另一个女生脸上泪痕未干,情绪低落,“今年英语好难,我刚刚给我妈打电话,说我可能考不上高中。她竟然说太好了,家里就不用出钱给我继续念书了。” 祝灵凭借记忆将她们认出,两个女生都是初中班上成绩处于中下游的水平,偶尔挤进中上,平日里爱跟着她,尽管初中时关系似乎确实不赖,但是高中后几乎再无联系。 她漠然地开口,“我不是大学霸,我到了高中,成绩烂得像一坨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个女生忍俊不禁,“别逗我们了,你怎么会知道高中的事。” “我来自十年后。”祝灵煞有其事,既然是做梦,那就一吐为快吧。 “我长大之后,泯然众人,勉强上个本科,在一线城市干着底层工作,月薪五千,天天被领导PUA,身材发福得像一块面团,一身慢性病,又懒又馋,还社恐内向,根本无法融入社会。” 她在镜子里捧起自己十五岁的青涩面颊,满眼沧桑,“我一点儿也不想长大。” 两个女孩被她逗得捧腹大笑,“怎么可能,如果你都混得这么惨,那我们呢?” 祝灵转过身,回头看了一眼昔年的好友。 睡在墙边的那个,有些早熟,十分珍爱容貌,头发拉得又黑又直,还打了耳钉。 姑娘问,“灵儿,我长大后会嫁给白马王子吗?” 祝灵怔忡了一瞬,长大后她们再也没有交集,只是听说她高中没读完就去南方打工,二十岁那年,嫁给了一个离异带娃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有家暴倾向。 祝灵正了正色,牵起她涂着漂亮朱红色甲油的手指,微笑道,“你会在读大学的时候,遇到一个帅气多金的白马王子,所以,阿琦,你一定要坚持念完高中,考上大学。” “哈哈哈哈真的吗?”周琦有些脸红,心中小鹿乱跳,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我呢我呢?”靠窗的女生眼里也迸发出希望,在她们眼里,祝灵是大学霸,点石成金,说什么都会灵验。 祝灵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眼里登然染上惊惧的神色,额间冒出冷汗。 她与这位女同学也没有什么交集,只是某天偶然通过共同好友的微博点进她的主页,发现她过得风生水起,做了不知道是那一行的销售,不到几年便给爹妈买房买车,容貌也修得比学生时代时精致很多。但,就在二十五岁那年,她毫无预兆地跳楼自尽。 为男人?为金钱?为原生家庭?还是仅仅在扭曲的世界中染上了厌世的气息。 “嗯,我想,月瑶应该会找到生命中最最热爱的东西,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熠熠生辉呢。” “我喜欢画画!我想考艺校,但家里没钱让我念艺校……”林月瑶有些失落地坐在雪白的床铺上。 祝灵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关系的,如果家里没有条件,咱们可以曲线救国,多少岁开始追逐梦想都不晚的。还有,今年艺中会有一个政策,减免40%学杂费,我建议你尝试报考一下!” “真的吗?”少女抬起头,眼里星星点灯。 “嗯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祝灵俯下身,用力地给了林月瑶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