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彼禯矣 · 其十

    瑛姬收回目送公孙颖的视线，却正巧瞥见殷旸并乐骙一起，朝他的背影做挑衅动作，不仅失笑。

    “太子来了，可是有事？”她说着，低头整理起案上看了一半的简牍。

    没事我就不能来？

    殷旸真想这么回答，可话到嘴边，颇觉不合时宜，终是憋了回去，怏怏道：“也无旁事，就是听闻公孙颖来了，便来看看——嘶！”

    许是刚才惦记着别事，就连跳脚骂人时也不觉得痛。此刻与她相对，竟猛然觉得唇边伤口生疼得紧，就连说话亦有所不便。

    “这是如何弄的？”

    听到他的痛嘶之声，瑛姬的目光淡淡扫了过来，下颔轻抬，朝他唇边的伤处指点了一下。

    殷旸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的乐骙便替他吹开了：“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太子力能抗鼎、武功盖世！方才他就在军营里同其他士兵一起cao练，听说公孙先生在这，才急忙赶来。

    太子方才可厉害了，于擂台之上，一个人便击倒了四名壮士。其他人也就不提了，其中有一位旅长昝夫，此人可不简单！身高九尺，拳有钵大，轻松一巴掌下去，就可以拍碎巨石！但太子竟轻轻一击，就把他打得趴在地上直哭。如此作态，哪是大丈夫所为！不像我们太子，就连去岁在屠何国中中了一刀时，都没说半个痛——”

    “痛。”

    乐骙顿住，看了殷旸一眼，继续说道，“都没说半个痛字！太子这样人，实乃真男儿也——”

    “我说，很痛！！！”

    殷旸再次高声打断，真真是被他看眼色的本事给气到了。论缺心眼的能力，他乐骙若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可是……”这莽汉竟还不知自己哪里错了，张口结舌，就要辩驳。

    “可是什么可是，今天的训练做完了吗？朕方才说所有看热闹的人都要加训三倍，怎的，你是没听到？还不快滚过去！”

    殷旸两耳发热，生怕他坏了自己好事，忙不迭地将之轰了出去。回头一看，瑛姬竟正对着这对主从抿唇而笑。却令平素厚脸皮的殷旸有些绷不住了，挠了挠后脑勺，不知该如何表现是好。

    这段时间，瑛姬也多少明白了他的性格。

    在战场上，惊鸿一瞥。那群歹人的颈血浇了殷旸满头满脸，将他大半张脸都洗成血色。

    但他不仅不以为忤，甚至看上去怡然自得、十分享受。那副有几分癫狂的样子，曾令瑛姬打心眼里感到畏惧。但相处下来，却发现此人虽莫名其妙了点，但大多数时候都仿似是个小孩心性，想一出是一出，整一个随心所欲。对于自己，看上去也并没有什么坏心，更莫名地有几分讨好之态。让她不禁心生好奇。

    看着眼前这少年不住偷眼看自己，好像做了错事的样子。她不禁回想起自己尚只有五六岁时，养在宫中的一只小白狗。

    那小白狗不知从何而来，突然地便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养了不过一两年，又突然消失了。但它的样子却清晰地刻在瑛姬的脑海之中。尤记它身形不大，毛又长又蓬乱，经常遮住眼睛。若趴在地上不动，远远观之，便如一块雪色的拖布，可爱至极。每当它做了坏事，例如咬坏家具，被瑛姬或是其她女侍训斥时，便会乖乖坐好，唯一双眼睛咕噜乱转，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向自己。

    而眼前这个穟旸，在泮宫求学之时，不正被鲁公唤作“猘儿”来着？

    思及此，她不禁扑哧一笑，心里柔软了许多。连带着对这个算不上熟悉的少年，也温柔了几分。

    她从身后的矮柜中翻出一物，斜睨了殷旸一眼，咬着唇道：“还不快过来？”

    殷旸自是五迷三道，闻之恨不得手脚并用，飞快挪去她旁边。

    “太子请躺下一些，瑛看不清楚。”

    他的厚脸皮本质在此刻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殷旸忙矮下身去，倚在矮柜之上，坐没坐相，就差躺着了。

    瑛姬笑着摇了摇头，但终是没说什么。

    她从手中取出一个陶瓶，这本是临行之前父侯替她准备的创药，奈何只对破口有益，对她脚踝的扭伤却是无效。

    她伸出手指，蘸取了一小块，将之轻轻抹在殷旸唇边。

    “痛吗？”她问，因着动作的暧昧而感到些许羞赧。

    偏那少年竟就着仰卧的姿势，一个劲地朝她看去。眼光灼灼，目光之专注，就好像要把她完全刻进心里似的。

    “痛……好痛……”他回答，声音好低好低，低得就像是在耳语。说的话明明教人难以相信，偏生那眼神和语气，却又如此诚挚，教人不得不信。

    “瑛姬，你帮我吹吹吧……”他哄诱道，声音近乎呢喃，咬字黏黏糊糊，仿似要把她的名字念成最旖旎的情话。

    瑛姬的垂下的睫毛忽闪了片刻，贝齿轻咬下唇，没有作声。

    “瑛姬……瑛瑛……请你心疼心疼我，替我吹一下吧……”他撒娇似地继续央道，眼神不由自主地在她粉色的唇瓣上滑过，感到一丝口干舌燥。

    不知怎的，在此刻瑛姬的体内，竟涌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有如蝴蝶在胃中振翅，有种奇怪的痒，连带着心房也轻颤了一下。

    她又想起了那只小白狗，但此刻却并非它憨态可掬的样子了，却是它在受伤之时，一边蜷起身子，一边嘤嘤呼唤她的可怜姿态。

    明知他没事，却忍不住一再心软。

    只是吹一口气，又有何难？他都这么求自己了……

    瑛姬在心里叹了一声，就像是拧不过他般，微微倾身凑近，对着殷旸嘴角的方向，轻轻吹了一口气。

    ……

    不好。

    殷旸心中一凛，顿时感觉到了不妙。

    那吹气如兰似麝，带着一抹她的唇香，立马便将他的身体唤醒。

    他感觉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往胯下某处奔涌而去，汹涌得让他感觉自己都能听见血脉在他的体肤之内奔行。某处以一个就连他也意想不到的速度迅速地支楞起来，就差自己钻出裤头，跳出来和瑛姬道下午好了。

    他忙曲起一腿，虚虚遮掩住裆部的隆起，厚颜笑道：“多谢公子，其实某身上的伤口不止这一处，方才乐骙所提到的伤口就在我背上。不瞒你说，即便一年过去了，每到冬天，还痛人得紧呢！要不公子也替我看看……”

    这下瑛姬不依了，竟放下平素恪守的规矩，朝他翻了一个娇俏的小白眼。殷旸自是倒吸一口凉气，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不提。

    “太子有伤病，何不去找医师，偏来找我？瑛不才，并不会什么医术，太子找错人了。”

    “怎会找错！公子的吹拂便如灵丹妙药，你瞧，只是轻轻一吹，我就不疼了，全好了！”殷旸闻之，忙不迭歪缠上。

    “油嘴滑舌，岂不是君子之大忌？”瑛姬板起脸。

    “偏我不是君子，乃是太子。太子的使命就是除了父侯，谁的话也不必听。”

    此话之大逆不道，终是将瑛姬也逗乐了。她堪堪举起衣袖捂住嘴，一双杏眼笑得弯起，似有星海在眸中闪烁。

    殷旸突然就忍不住了。

    他不禁倾身上前，对着瑛姬的额头便吻了一口。

    湿润，饱满的双唇，在她的额前轻轻一吻，一触即分。

    瑛姬愣住了，捂住面颜的手下意识地放下。

    她察觉到眼前男孩的视线再一次地落到了自己的唇上，那视线仿佛有温度，让她的双唇忍不住发热、轻颤。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明显地吞咽了一下。

    这一次，殷旸没有选择抽身撤回，他温暖的双唇便如此印在了她的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