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官
为官
颜清宴刚下马车,脚步就有些不稳。 一旁仆从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摆摆手,站直了身。 战报总是走得比军队慢,颜清宴赶到时,眼前只剩一座废城。 他用衣袖擦了擦眼,再睁开时,眼前依旧弥漫着死气。 他无论如何都没法将这番景象与记忆中明媚的少年联系在一处。 他们要进城时,被守城的士兵拦住了。 仆从出示一份伪造的身份证明,又在里头卷了些银两。 进城时,仆从问他 “大人何不直接告知身份,再勒令他莫要让镇国公知晓呢?” 颜清宴视线扫向四周,淡淡道“若是直接告知身份,他可能会为了向自家主子邀功,转头就将我们供出去。” “相比保守他人的秘密,人更喜欢埋没自己的丑事。” 他们走了一段路,颜清宴身边的侍从就忍不住弯腰干呕。 又走了一会,不远处总算来了几个活人,看起来像是士兵。 其中一个见到颜清宴时,眼前一亮。 他几步跑上来,眯眼笑看向他 “呦,这是哪来的公子哥?” 这样说着,那粗糙的大手就要摸上他的脸。 颜清宴眉头一皱,剑光一闪,一股热血便从那士兵断臂处喷薄而出。 那士兵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残缺的手臂,颜清宴眉头紧皱,似乎是气自己的衣服脏了。 不远处其他士兵见状不对,上前便要将他们团团围住。 颜清宴拉着侍从就跑,忽然眼前一闪。 他定睛一看,是一个女子拿着梳妆镜将阳光射到他眼里。 他瞅准机会反身拐进一个巷口,那女子就在巷子深处。 见他们来了,那女子转身就跑,颜清宴跟上。 那女孩多半是本地人,在巷子里七拐八弯,将那群士兵绕丢了。 女子带着颜清宴到了一处半塌的茅草屋,他总算是见到城中尚且存活的百姓。 茅草屋内除了女子外还有几个老人,一个小孩正躺在草垛上安眠。 “寒舍简陋,公子莫怪。” 那女孩像是读过书的,有礼地邀请颜清宴坐下。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吕应彩。” 颜清宴怔愣一瞬,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那姑娘笑了“似公子这般出尘绝世的人,我曾有幸见过一个,不过他如今身在京都,大概不会来我们这穷乡僻壤。” “应彩……” “是。” “这里发生了什么?” 应彩神色有一瞬恍惚,似乎想起极度悲愤的事情,但她很快恢复平静 “一开始是我相公杀了个军官。” “后来,下一个赶来的人便屠了城。” 颜清宴目露惊异“为何杀他?” 应彩摇摇头“公子看起来像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大概不知,我们这些老百姓,所作所为,都不过是为活命二字罢了。” “可他来此本就是为了抵御外寇,是来救你们的啊。” “救?”应彩也有些奇怪,但她还是摇摇头。 “每一个进这座城的人都说是来救我们的。” “可他们来了以后便要我们上交粮食,走的时候还要带走我们的男丁。” “那些异族人来此却不杀人,也不抢我们的粮食,他们以物易物,和我们彼此交换所需。” “到底谁才是来救我们的,我一个女子没读过多少书,也不明白那些大道理。” “只是那将军来时又要我们上交自己的粮食,还要杀了那些异族人。” “我们边陲小民,本就难得皇恩,靠与外族通商,才将日子过得好些。” “如今却连这条生路都要给我们断了,公子,你说,我们难道是活该把地里的粮食给公家,自己活活饿死吗?” 颜清宴低头不语,他此行本是为了劝诫齐乐而来,如今却发觉自己其实早该来了。 将与外族通商加入律法,重整军规,这些条文在他心里一一记下。 再抬头时,他却是诚心地发问 “你相公杀他时,可曾想过会有如今后果?” 应彩点点头“我相公是个医者,也是读过书的,道理他比我清楚。” “那军官死后,我们已趁着军队混乱时送出许多人了,现在留下的,要么走不了要么就是本就想留下来。” “我们只盼,他们离了这里,能过得好些。” “公子,我知道您大概也是官家的人,也知道为官者无法时时只为百姓着想,我同您说这些,只是想让您知道我们的难处,求您让那位将军发发慈悲,放了我们吧。” 颜清宴低头,目光看向那沉沉睡着的孩子,应彩说了这许多话,他都没有转醒的迹象。 走不了吗…… “应彩姑娘,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怎么会到这来?” 应彩愣了愣,似乎没料到他会问出这句话,沉默片刻,还是开口 “我幼时被爹娘强卖给地主,多亏两位好心的公子相救,只是逃婚途中路遇劫匪,从那狼窝里出来后,是我相公救了我。” 颜清宴看向躺着不动的孩子 “这是你们的孩子吗?” 应彩摇摇头 “只是我丈夫的,他的亲娘在一次军队入城后被糟蹋坏了。” 颜清宴离开那座茅草屋后,脑子里应彩的笑容久久挥之不去。 那样的笑像是喝了一口甘甜的井水般,平淡又幸福。 “他不嫌我脏,我也甘愿陪在他身边。” “原本想着,这辈子就守着这爷俩过了。” 只是这样卑微的愿望…… 颜清宴接下来便不再掩饰身份,一路直达军营。 掀帘而入时,营帐内只有何和一人。 颜清宴一声不响,拔出腰间佩剑,在何和脖颈上划出一条血痕。 “你要杀我?” 颜清宴眼睛一眯 “身为下官,纵容主将滥杀,不知劝谏,不尽职责,还不够我杀你吗?” 何和依旧直立在他面前,闻言浅笑 “你说的对,反正我该做的也做完了,随你处置就是。” 颜清宴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你其实也料到了吧,子澈,对于我们来说,齐乐屠城是件好事。” “乱世之下,重武轻文,他的战功立的越多,对我们便越是不利。” “可如今不一样了,满城血债,他爬的再高,身上都有抹不去的污点。” “往后他若敢独断专权,这座城的亡魂便是我们对付他的利器。” “若非如此,我又怎敢毫无顾忌地支持你发兵的决定?” 为官者,无法时时只为百姓着想。 颜清宴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仿若溺于深水,手上能抓到的,都是流动的虚无。 手中长剑当啷落地,颜清宴转身离开。 齐乐回营时,只听说颜清宴来了又走了的消息。 他翻身上马疾驰出城,狂奔近十里后,总算遥遥见到马车的影子。 “子澈!” 他高声呼喊,马车却没有停下的迹象。 他暗骂一声,扬起马鞭。 伴随一声嘶鸣,那马儿急奔至马车附近,齐乐踩准时机,跳上了马车。 掀开车帘,迎接他的依旧是当年猝不及防的美人。 “你不要命了!” 不对,如今的美人可比当年为他着急多了。 齐乐咧嘴一笑,这便不顾一旁惊得一动不动的仆从,闯入车厢,将人抱进怀里,一吻封唇。,颜清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