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世女
二 世女
等到白池急匆忙忙赶到时,正好赶上慕容采昂然立于一圈人之间,外边站着一圈,里边躺着一圈,另有杨太傅家的小公子面色滴血地盯着世女,连忙挤进去劝和。 世女殿下行事本就直率,怎么这群纨绔子弟就是不长眼呢。 杨乌瞧见挤进来的是长公主府管家,远处还停着轿子和两队侍卫,心料是回京的世女路过。想着虽然丢人,但必须拿下眼前这个人。抬手一揖,正要说话。 孰料白池走到慕容采前面,微微曲身,“臣来迟了,陛下的宴会即将开始,世女殿下快回府吧。” 剩下杨乌孤立于料峭春风中,望着慕容采意气风发纵马离开的背影。 白池,被护国长公主最宠爱的幕僚,叫那个人…世女? 说到世女,就不得不提护国长公主早年的传闻。汉人和胡人烟尘纷争百年,诸侯和大族在中原你方唱罢我唱罢地立都。魏朝是旧朝重立,被儒家公认的正朝。十二年前,长公主燕植大义灭亲,将其联姻的夫君北地皇帝慕容处的头颅悬挂城墙七日扬威之后,一鼓作气举军攻灭北地五国,夺回汉人许多地盘。魏朝权柄几握一人之手,与固守的世家成抵角之势。 而慕容采,便是长公主和北地慕容氏联姻所生之女。 七岁以前一直养在北地,被长公主带回长安后,没过几年,又拜了个江湖上的师父,一直云游在外。 如今新帝即位,富于春秋,不少人觉得护国长公主该借此机会退位让权。 不过,长公主不这样认为。 伴着铜钟恢弘的撞击声,箫鼓乐歌依次而开,乐音嘈杂而清丽。翠袖宫女领着慕容采到的时候,正赶上一曲将停。 慕容采换了身胡服,光彩照人。甫一落座,长公主燕植就抓住她的手,仔细端详远行归来的孩子,嘴唇红润,眼神清亮,看来身体十分健壮。面上不由舒展开来,嘴上却还是要埋怨的,“又胡闹了。幸好是家宴,来得这般晚,岂不是拂了你堂哥的面子。” “他的面子,不是您给的吗?”慕容采毫不在意地抽回她的手,看着高台远处孤零零坐着的天子,张扬说道,“母亲,君臣那套面具戴太久,在我面前就不用这样了。” 长公主燕植拧起眉,太久没见这混世女儿,还是不能太适应她这性子。 我能教导好她吗?我的大业能交给她吗?她又想起这个问题。 “新帝想联姻,”看着慕容采,燕植继续说,“燕觉明不是和他父亲一样软弱的性子,被世家扶着上位。世家自食其果是早晚的事,但别想拿你的婚事做文章。” “那还不是要看你意思。”慕容采看着周围,几乎都是长公主的人,轻轻一哂。 “你这孩子。”燕植正了正脸色,“你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七岁前在北方由你父亲教导,后来到京,再十三岁时离京,和你师傅游历四方。我不敢对你提什么教导。” “你只要成婚,婚后给我生个孩子,不分男女,我都会好好管教,日后举大业,你和你的孩子都是我的继承人。” “母亲,你是能成事的人。就别挂念那老头了,他的国你也灭了,人也杀了,你现在又不老,再生一个还是从宗室领一个,不都可以吗。” “你……”不知多久没听到这样的话,燕植不悦一瞬,也很快压了下来。 “我从来言而有信,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足够了。挑个看得过去的世家子成婚,到时候天高海阔,我不管束你。” 这厢母女相谈,动静不大,姿态悠闲如同主人。那边新帝燕觉明缄默饮酒,以寡言姿态掩饰瞳孔里荧荧燃烧的野心。少年天子转动酒杯,第一千零一次默念他一定要争。他不可能像他父皇一样,一辈子被世家和姑母摆弄得团团转。他是皇帝,不仅是皇宫的主人,是天下的主人,还将让你,慕容采,高看我一眼。 此时对杨乌来说,糟糕的一天还没过完。 “什么,你们给长公主家投帖书了?”杨乌拧眉一瞪,颇是盛气凌人。杨母就更生气了,“什么脾气,你开罪世女的事还没被你爹知道呢。要是因为这个让子涂选不上驸马,你怎么求我,我也不帮你了。” 拧着小儿子的耳朵,杨母一一道来,“长公主肯定属意我们家,现下虽然没落了,可要是世女也挑中子涂,他入了世女府,以后你的路也好走很多。” “那个世女…暧!…她不适合兄长啊,兄长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定要被她欺负死了。”杨乌着急说道。 “我既是长兄,长公主又属意杨家,理应我来娶。”门外兀然站着一个身形高瘦、穿着轻衣宽袍的高挑青年,风度翩翩地踩着母子的争吵声走来。 “母亲好。”杨涂向杨母轻轻颔首,彬彬有礼如同客人。 “娶这么一个凶悍的人,哥哥,你该怎么办?” “子乌,这也是谣言,世女为人如何还须相处。” 兄长的说话似乎还是那么迂腐,可是这种轻而易举的接受多么地奇怪。说不清的心烦意乱让杨涂无比焦躁,说不通,怎么就说不通。那种女人,怎么能娶?想到那个飞身上马的背影,杨涂心中居然莫名剧烈跳动了一会。 怎么回事,他可不是那种下贱子弟?被人打了还会喜欢对方。 这么想着,杨涂继续向母亲抱怨,“我不懂这些,母亲,我们杨家一直安分地过下去,不可以了吗?” “杨子乌!”杨母怒视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怪我平时对你太好了,你能不能学一下你哥哥。”又抬头看了看杨涂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叹了口气,“子涂,你脾气好,这也是长公主放心你的原因。对了,既然你过来,到时候会有专门的宫人教你一些东西,照顾公主的起居。” 可杨母看着杨涂那副始终温和,仿佛怎么样对他都不生气的样子,迂腐酸儒极了,不像自己,一点也不像自己。 本来难得的柔软心疼,因为这副姿态又减掉了不少安慰的话。 “侍候世女不丢人,涂儿懂吗?” 天生软性子,那就让他妻子好好磨磨吧。 “子涂明白。”长子察觉到这种细微的变化,眼睑阒然垂下,轻轻回答。他明白母父的偏爱,在意识到没有能力和没有意愿让人类改变这种偏心的本能后,心甘情愿做承受辛苦的那个人。 “你们——暧!”小儿子却不了解,用力一甩长袍,跑了出去。 “子乌——!”看着弟弟跑出去,母亲着急无奈的样子。杨涂自顾自行礼告退了。在那副君子岿然不动的模样之下,他只是默然地期待自己和那个久别重逢之人的婚书。 尽管他明白,自己于慕容采,只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