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
两人走在路上,肩并肩,一路沉默。 只是沉默的氛围不似以往,更像是烟火欲燃前的死寂,惴惴不安。 晚风袭来,吹乱了鬓角的发丝,棠以松开紧捏的书包肩带,透过朦胧月色悄悄偷看了眼林淮之。 林淮之在不高兴,她知道。 可是,林淮之为什么不高兴呢,棠以猜不出来。 灯火璀璨,城市的中轴笔直漫长,隐匿着少男少女的心事。 拐进小路,人群逐渐寂寥,周围变得安静。棠以仰着头,天空漆黑一片,犹如遮天蔽日的黑云压在人的头顶,沉郁难抑。 棠以想让林淮之开心点,可面对现在的林淮之,她无能为力。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好哄的小男孩了,更遑论,他们之间横跨着悠远的时光长河。 他们不再是彼此了解的挚友,不会向对方倾诉独属于自己的秘密。 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棠以格外平静,“林淮之,我记得小时候的天上有好多星星,为什么现在看不到了?” 几乎没有犹豫,林淮之给出回答,“因为光污染。” 星星的消失,是因为光污染。 而被牵动的情绪又是因为什么呢。 “棠以,你还记得小时候的大院吗?” 闻言,棠以转过头,却跌进了林淮之沉郁的眸底,她一愣。 一颗石子荡进幽深的湖底,将久违的涟漪掀起,那些呼之欲出的记忆席卷成惊涛骇浪,拍打在固执的彼岸,化作绵绵柔水,无声沁润。 她喃喃,“记得。” 话语停顿,又听见棠以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时候真好。”她笑,没心没肺,“都不用做数学题的。” 偏这样的反应彻底激怒了林淮之。 “棠以,你脑子里只有数学题?” “还是说,你根本不记得了。” 林淮之的声线由高转低,张扬的怒意变得晦暗,连带着声线都平稳了下来,透露出的那股失望,让棠以心脏都漏了一拍。 一些不可言说的秘密似乎被摊开,像毫无遮蔽的酮体,直白又冲击。 林淮之又生气了吗?他为什么又生气了? 棠以伫立在原地,看着林淮之逐渐远去的背影。 圆圆的眼睛垂了下来,如同一个委屈的小孩反复思索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 但她好像也没做错什么吧?棠以想。 晃神的时间,林淮之已经走出十米远。 他迈进一片晦暗中,高大的背影却突然顿住,似是妥协般,林淮之叹了口气。 棠以,她怕黑啊。 自己不能丢下她不管。 枝桠遮住了温柔的月色,在那片阴影下,他转身从中走了出来,在灯光的照射下,天光大亮。 “还不过来?”林淮之说。 看见男孩在等着自己,棠以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可面上还是要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 她撇了撇嘴,“哦。” 棠以就是这样的人,虽然林淮之前一秒才发了脾气。 记吃不记打,神经大条。 走到楼下时,棠以从荷包里摸出了颗糖,白白的包装,里面还覆着一层米纸。 “林淮之,喏,大白兔。” “不要生气了。”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她愿意哄哄林淮之。 女孩的鼻尖泛着光点,睫毛如蒲扇般浓密,这是她求和的信号。 她见林淮之不动,便主动将大白兔塞进了他的手里。 手掌冰凉,男人的指节宛如生出了经年累月的铁锈,叫他不能动弹。 直到棠以跟他说了再见,消失在楼道,林淮之都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 他木讷地将大白兔卷进掌心。 万籁俱寂。 后来,那晚没人再说话了。 林淮之一个人蹲在胡同街边,手心紧紧握着那颗大白兔,陡生出薄薄的汗意。 他撕开包装纸,将白软的糖体放入口中。 苦涩孤寂,甜腻粘牙。 有什么东西在坍塌,他觉得自己卑劣。 “不要生气了。” 这句话,是棠以曾经常对他说的。 还有这颗大白兔奶糖,她总是愿意用这种拙劣又幼稚的方法哄他。 七年了,他从小就吃她这套。 可当这样的情形再次出现时,林淮之却觉得恍若隔世。 在搬离大院后的七年里,林淮之每次难过,他总觉得,下一秒,棠以就会站在他的面前,给他递来一颗大白兔奶糖,糯糯得跟他说一句——不要生气了。 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一如林淮之心底的潮湿。 现在他是开心还是难过呢。 林淮之不知道,想哭又想笑。 - 周五课间。 班里的文娱委员站在林淮之面前,扭扭捏捏,正在说着什么。 林淮之一脸淡漠,不知过了多久,才点了点头。 棠以撑着脸,看着那方向发呆。 头顶的风扇不知疲倦的转动,晃出丝丝凉意。 即将迎来周末,不用上晚自习的一天,每个人都格外兴奋。 宋时打完篮球回来,坐在位子上猛灌了口水,脚无意间撞到棠以的桌角,使桌身轻晃。 “想什么呢?”宋时问。 棠以回神,转过头来,神色迷糊,“啊?” “我问你想什么呢,跟个呆子一样。”宋时没好气。 “哦,我在想等会放学去吃哪家的小蛋糕。”棠以脆声说。 ——和林淮之一起。 “你知道北京有什么好吃的甜品店吗?”棠以问。 宋时冷哼一声,没答。 还小蛋糕呢,黏黏糊糊的,他只觉得这种东西齁人。 还有,别以为他不知道棠以刚刚在看谁。 宋时咬咬牙,把篮球放到桌下,卡在椅缝中,缓缓说,“我知道哪里的蛋糕最好吃。” “但是我说了,你就只能跟我一起去吃。” “不准跟别的人一起。” 猎人在设置圈套,等待猎物自己主动走进来,隐含着朦胧的期待。 宋时恶狠狠的,看着棠以的眼神带着意味不明的捉弄。 棠以只觉得宋时莫名其妙,奇奇怪怪。 为什么要这么说,还有他昨晚为什么要问自己是不是喜欢林淮之。 违心的答案覆水难收,当一个望而兴叹的答案骤然闪过脑海时,棠以瞪大了双眼,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她偏过头,“不要,你别说了。” 宋时不怒反笑,顶了顶自己的腮。 妈的。 -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上完。 棠以收拾好书包往外走,在走廊一侧看到了林淮之。 她兴高采烈的走过去,刚想叫他,“林·····” 恰逢此时,一道泠冽的声线响起,棠以顿住脚,她看到了班级前门正在等待的栗茗。 “林淮之,去艺术楼吗?” 林淮之要和栗茗一起啊。 明艳清冷的脸落尽眼中,有什么碎掉了。 ——是原本绮丽的幻想。 她想起了走廊上,那两个女生说的话。 到底谁能配上林淮之? 棠以似乎有了标准答案。 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林淮之循声而去,也发现了棠以的身影。 棠以尴尬地朝他笑笑,“林淮之,我先走了。” 感受到女孩莫名的疏远,林淮之蹙眉,欲言又止,“你·····?” “啊?”棠以面色如常,圆圆的眼睛没有光泽,“周一见。” 她和林淮之是限定的朋友,只在夜晚来临之际,她才有资格依偎在他的身旁。 棠以觉得自己过于无耻,因为自己诡异的自卑心理所产生的后果,却要对方来承担。 夏末的暮色落得晚,棠以背着光,掩饰出的柔和是那么刻意。 林淮之抿着嘴,猜不出他的情绪,“你一个人可以?” 有根神经钝钝的抽搐,她说,“我有什么不可以,大白天的。” 栗茗就这么站在门边,淡然地看着两人。 - 在棠以离开后,林淮之胸口闷闷的。 他问栗茗,“为什么你也在?” 栗茗双手交叠,倚在门框,无所谓的笑笑,“你不知道?文娱委员报上去的名单,是我们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