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伶牙俐齿的掌事宫女
德妃承宠的第二日,秦月镜领着一众宫人来到了宇文织冬宫中。 宇文织冬非常惶恐,她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会突然来到她宫中,更何况秦月镜如今已略显出了身子,按说应当多休养才对。 她跪在殿中,恭恭敬敬地迎接着秦月镜,又命方芽将宫里最好的茶叶拿出来,泡茶给秦月镜奉上。 秦月镜带着温和的笑,看了身边的一个宫女一眼。 那宫女屈膝行了个礼,便跟在了方芽身后,甜笑道:“方芽姑姑,我来陪你一道吧。” 方芽很是疑惑,无论在哪个宫中,都没有这种道理,别宫的娘娘带来的宫女,还会主动帮着低位妃子的宫女做活。她困惑地偷偷朝秦月镜与宇文织冬看去,前者压根没看她,后者…宇文织冬这傻公主,自然也不会理解这其中的不妥之处。 但那是皇后带来的宫女,方芽哪敢有何意见,便点了点头:“姑娘请随我来罢。” 宇文织冬陪同秦月镜坐在榻上,遮掩不住的好奇眼神总是不时地向她的肚子上瞄去。秦月镜发现了她的目光,笑道:“纯妃在瞧甚么?” 宇文织冬连忙收回目光,低下头道:“娘娘莫怪,我只是…不不,臣妾只是…稍有些好奇罢了…臣妾在母国时,甚少跟宫里的娘娘们来往,所以也甚少见过她们有孕时的样子,是以一时有些好奇…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莫要怪罪臣妾。” 秦月镜笑道:“这有何妨,只是瞧两眼罢了,本宫也不会少块rou,纯妃无需慌张。” 宇文织冬的神情这才放松了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怀孕可难受么?” 秦月镜的手移到腹上,轻轻抚着,垂眼低笑:“有时是会有些难受,一时没有胃口,一时又想吃这个、想吃那个的,可忙坏了本宫宫里的下人们。” “那…有了孩子,都这般难受么?”宇文织冬又问,抬眼看着她。 秦月镜猜想她是在为日后可能会因身孕受苦而担忧,便宽慰道:“每人身体不同,淑妃的身子便稳定些,与本宫不同。你莫要担心,若是往后你能怀上陛下的子嗣,宫中自然也会给你安排医术高明的御医,必会让你少受些折磨。” 可实际上,宇文织冬担忧的,倒并不是有孕后,身体上的不适,而是万一她有孕后也像皇后这般,一时没有胃口,一时又总想吃东西,方芽定不会尽心照顾她,到时她自己一个人,又怀有身孕,那她又该如何照顾自己呢? 就在这时,方芽已泡好了茶,与那名宫女一起,将茶水与糕点一并奉上。 那宫女回到秦月镜身边,又是屈膝一礼,秦月镜微微点了点头。 二人用了茶,又用了几块糕点后,秦月镜道:“纯妃,本宫听闻,你随嫁的侍女中,只有你身边这一位,是贴身照顾的是么?” 宇文织冬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回娘娘,是的,臣妾年少时,方芽阿姑便一直…一直照顾着臣妾。” 秦月镜听罢,笑了一笑:“你随嫁侍女不多,又远离母国,本宫担忧你还未能完全适应在大盛的生活,思虑再三,打算将星灿安排作你的另一名贴身宫女,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说着,方才那名与方芽一并去泡茶的宫女便上前来,在宇文织冬座前跪下行礼:“奴婢星灿,见过纯妃娘娘。” 秦月镜又道:“此事,本宫已向陛下请示过了,陛下自然应允,只望能让你在大盛过得舒服自在些,也免你母国担忧。星灿也曾在本宫宫中侍候,虽不是贴身宫女,但她心思伶俐,做事手脚也灵活,定能照顾好纯妃。” 此话一出,方芽脸上的表情变得尴尬起来。她能听出,皇后这番话,实则是在指责她,并未照顾好宇文织冬。而且,皇后还这般直接派了个宫女过来给宇文织冬贴身侍候,分明就是要来监视她。她心中虽是十分不满,却又不敢表现出来,毕竟那可是大盛皇后。 反观宇文织冬,她听了这番话,先是一愣,随后面上便露出欣喜的笑容:“真的?臣妾谢娘娘厚爱!” 但转瞬之后,宇文织冬心中又开始忐忑起来。这名新来的宫女,会不会又像她母国的那些下人一般,见她柔弱可欺、又胆小怕事,最后又欺到她头上来呢? 此时,星灿从地上站起,走到了宇文织冬身边,甚至还将方芽往后挤了挤,又屈膝行一礼道:“奴婢日后必当尽心竭力伺候,请皇后娘娘、纯妃娘娘放心。” 秦月镜满意地点头道:“很好,那日后你便好好伺候纯妃,若她宫中有何少缺不足,只管来向本宫禀报便是。” 二人又坐着随意说了会子话,秦月镜便称自己有孕常犯困,回宫小憩去了。 送走了秦月镜,星灿先是向方芽一笑,露出两颗微尖犬齿,道:“方芽姑姑,往后你我一同伺候娘娘,娘娘的各事喜好,还请姑姑告知。” 方芽却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你自己学去。”说罢转身便走了。 星灿敛下了方才纯真的笑脸,撇了撇嘴。 夜里,到了宇文织冬就寝的时辰,眼见她进了内室,方芽却根本没有要跟进去侍候的意思,星灿很是不解,对着方芽问道:“娘娘都要休息了,姑姑为何不去侍候?” 方芽白她一眼,道:“娘娘自己会更衣、会盖被,何需侍候?” 星灿愣了片刻,反倒笑了起来:“啊~怪不得白日里问姑姑可知道娘娘的各事喜好,你要我自己去学,原来竟是丝毫不知,啧啧,我可算是开了眼了,原来东邑便是这般侍候主子的?我先前听说,竟还不信!” 方芽被她讥讽,脸上青红交替,却又不敢发作,扔下一句“要侍候,你自己侍候去!”便转身回了下房。 虽然对新主子算不上多少忠心,但方芽这般行为实在是让星灿又惊又气。她之前就曾耳闻,这新册的纯妃带来的随嫁侍女,态度比主子还要高傲,她先不信,今日可真是长了见识。但她知道,既是在这宫中做事,侍候好主子才是第一要务,于是她便不再与方芽争辩,而是随着宇文织冬入了内室去:“娘娘,让奴婢来侍候您更衣就寝罢。” 没想到,宇文织冬对这般待遇,显得有点惊慌:“啊…不、不必,我自己来便可…” 可星灿却不由她多说,扶着她在镜前坐下,替她拆下簪饰,梳顺乌发,又侍候着她脱下华裳,道:“娘娘,奴婢侍候您是应当的,您莫要推辞。”她顿了顿,又问:“奴婢今日听娘娘说,少时便由方芽侍候,可奴婢看来,那方芽倒不像是为娘娘侍候惯了的样子。” 宇文织冬低下头,半晌才小声嗫嚅:“没…没关系的。” 星灿一时有些失语,这般比下人还要胆小怕事的主子,她真是听也未曾听说过。难怪知礼jiejie来找自己时便说了,就是看上了她性格泼辣,原来是因为主子太软,得靠她为主子撑着场面。 星灿知她这性格,一时也是难以转变,便不与她多说,先侍候她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星灿侍候宇文织冬用过早膳后,便称要去内府司领份例,暂且出了宫去。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星灿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内府司的总管。总管一来,便向宇文织冬禀报,由于她册为纯妃时,虽是为她安排了寝宫、份例,却未将掌事宫女的名册上报,经请示皇后,特将星灿派为华音殿掌事宫女,由她掌理华音殿大小事宜。 宇文织冬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她还是点点头,算是并无异议。 既是有了内府司官册,又有了主子应允,星灿便要开始行使她掌事宫女的正职了。 她先是吩咐了其余几个宇文织冬的随嫁侍女,去替宇文织冬更换床褥被单、浣洗她昨日换下的裙裳,随后便转向方芽道:“方芽姑姑,方才我到内府司已领了娘娘这月的份例,你且随我来清点入库。” 方芽心中万般不服,却又不敢反抗发作,只能忍着性子,跟着去了。份例的东西入库完毕,星灿又吩咐她去一件件检查宇文织冬的衣裙,可有破损、不合的,要及时上报,随后又让她一一点了所有的珠宝首饰,一直到快要午膳时,才算闲将下来。 方芽被星灿使唤了一个上午,心中怨气颇深,恼道:“你莫以为当了个掌事宫女,便可对我指手画脚,我可是公主从母国带来的随嫁,怎是你随意使唤的?” 面对方芽的质问,星灿不怒反笑,露着两颗犬齿笑道:“哎哟哟,若不是你我同在这华音殿中侍候,只听姑姑这一番话,我还以为嫁来的竟不是娘娘,而是你呢!听听,这般口气,纵是皇后娘娘也说不出来!” 方芽脸上挂不住,愠怒斥道:“你胡说八道甚么?” 星灿将手拢在自己耳边,侧着脸面带不解地说道:“啊?我还以为,胡说八道的是姑姑呢!为娘娘清点份例、检查衣裳、盘点珠饰,哪一件是姑姑不该做的呀?若姑姑是来享福当主子的,那该早些告诉星灿才是,也免得我将姑姑当成了与我一般的宫女‘使唤’呢!” “你…!”方芽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只能伸手指着她,脸上气得发白。 星灿仍不罢休,继续道:“姑姑若觉得侍候娘娘有损姑姑身份,或是姑姑本就是个来享福的,那我便替姑姑禀告了皇后娘娘,看是在这皇宫中也给姑姑分个宫殿住着呢,还是送姑姑回去东邑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呢?” 星灿这三寸之舌实在厉害,连珠炮似的几番便轰得方芽败下阵来,一句也反驳不出,只能带着一肚子气愤恨地转身走了,而其余随嫁来的侍女,见宫中来了这么个厉害泼辣的角色,自也不敢再懒怠活计,手上的动作都勤快了起来。 星灿巡视一圈,这才满意了,这方是侍候正二品妃的样子么!随后她便回到目睹一切、正惴惴不安的宇文织冬身边,低声对她道:“娘娘,奴婢大略知您先前并未得到妥善的侍候,但您放心,既奴婢来了,必会让娘娘享受妃位应有的侍候。若是宫中哪位下人有侍候不周的,娘娘只管让奴婢来处理,奴婢处理不了的,上头还有皇后娘娘、皇帝陛下,还请娘娘莫要过于担忧了。” 宇文织冬即使再单纯天真,也能知道这都是秦月镜为她安排的,不免心中感激起来。想到自己自出生以来,即便是在母国,也向来无人为她这般着想过,再想想自己幼年过的那些受人欺凌、身为公主却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一时悲上心头,眼圈儿发红,忍不住呜呜地低泣起来。 瞧她哭了,星灿心里也慌起来,她虽对宇文织冬在母国的遭遇并不甚了解,但仅是昨日一夜,便能猜到一二,想来是受了多年委屈了。她跪在宇文织冬面前,轻声哄劝道:“娘娘莫要因此伤怀哭泣,往后便是好日子的开始了。” 到了夜里,星灿吩咐宫女们烧好热水,侍候宇文织冬沐浴。当她替宇文织冬解下衣裳时,竟瞧见她腿上一片淡淡红痕,甚至还有些轻微的破溃。 星灿吓了一大跳,宫中的主子们身上哪怕是小磕小碰,那也是不得了的事,更何况她腿上这块红斑,瞧着便像是烫伤,且应已有一两天了,可方芽却只字未提。她连忙问道:“娘娘腿上这烫伤,是如何而来?!可曾上药了?” 宇文织冬咬着唇,只摇着头,不肯说:“这…这是…是我自己不小心,已经…已经上过药了,啊…这两日忘了,一会儿你…你帮我再用一次药膏,很快便好了…” 星灿听得一阵头晕目眩,这哪是小不小心的事啊!而且瞧宇文织冬这般反应,怎看也不像是她自己弄的。但星灿未再追问她,只是先侍候她沐浴,随后又替她上了膏药,才去找方芽兴师问罪。 一听星灿问及此事,方芽的第一反应便是“此事与我又无关,她腿上那伤,不是我弄的”。 星灿冷哼道:“无论是否,娘娘如今身上有伤是实,那便是你侍候有失。你若不说出实情,我明日便向皇后娘娘与皇帝陛下禀报,敢问姑姑的身子,能受得住几下板子啊?” 方芽虽恼,但星灿说的确实有理,于是她不加思索,便将那日薛挽琴来了宫中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星灿一听,气便不打一处来,她可清楚记得,半年多前皇后娘娘从行宫带回的小松鼠,便是因那薛挽琴之故而死去了,皇后娘娘伤心不已,甚至还因此被皇帝陛下罚了半月的禁足! 小小一个宝林,不是陷害皇后,就是挑衅妃位,这胆子可真不小。星灿憋着一口气,第二日,便拉着畏畏缩缩的宇文织冬,以请安的名义,往秦月镜的中安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