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发完

    元宵节这天阿良跟着外婆外公在家门楼子那儿晒太阳。

    在冬天太阳是白色的，这会儿正在向黄色过渡。

    外公从袖袋里摸出一把蚕豆，阿良很高兴的拈了两个，外公抬了抬手，阿良没明白，“都拿去。”外公发话了，阿良忙伸手过去，外公把蚕豆都倒在她手上。

    这蚕豆炒的梆硬，有的没开口，不好剥，阿良一边想着是不是外公嚼不动，所以就扔给自己了，一边把不开口的丢到嘴里嚼吧嚼吧，“呸”的一声吐了皮。

    同街的戏楼子里唱着小曲儿，咿咿呀呀的腔调很快让阿良的思绪开始放空。那选段终了，男腔一声“哈哈哈哈”，吓得阿良猛的回了神，抬头瞟了眼戏楼子的方向，又低下头接着发呆。

    这天晒着太阳，挺暖和的。

    外婆和外公说到了meimei的功课，“就是玩掉了，”外婆说，“又不是不聪明……”

    阿良抬头看了一眼外婆，她年轻的时候是有名的美人儿，跳起舞来轻盈优美，尤其擅长剑舞，一度引来不少追求者。

    但是外婆单修的冰心，是个无情的雷电法王。追求她的人都被她一杆大旗一落，电的头皮麻发不得不主动放弃追求。

    外婆就这样劝退了一众追求者，直到她遇见外公，并且一见倾心。

    远处的小曲儿渐渐停了，轻快的拨弦声响起，叮叮咚咚的。

    是琵琶曲《阳春白雪》。

    外婆外公的交谈声在明快的琵琶声中模糊起来，似乎又说到了太阳。

    “太阳马上要到篮子那了，你看着吧，就要到了。”外公似乎很是信誓旦旦。“那还没到吧？”外婆说。两个老人家很是不愉快的开始讨论太阳的运行轨迹问题，阿良把板凳往戏楼子那边挪了挪，默默把视线移向门口。

    爹娘出门了，咋还不回来。

    “到篮子底下了，你看，看啊。”外婆说，外公回答，“是啊，你看，马上又要转过去了。”

    两位老人家顶杠了一辈子，似乎生活就是在这些因为鸡毛蒜皮甚至非常莫名其妙的小事而发生的争吵声中一点点过去的。对于他们而言，拌嘴是一种习惯，一件每天必须做的事情——就像吃饭喝水。感情也就在这样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方式里一点点过渡到现在这个样子——阿良看着嘴皮子巴拉个不停的外婆和外公，看着阳光想要从两个人中间渗透而出却只能在后方默默充当背景，给这两个即使年迈老去也依旧精神抖擞的老人家镀上一圈白金色的光晕。

    可以搬上两个小板凳，挨坐在一起，听着不远处戏楼子的曲儿，一边拌着嘴，一边一起晒太阳的感情。

    外婆第一次遇到外公的时候他正背着药箱四处义诊，那段时间外婆总是在癸水时疼痛不已，不得已遮了面跑来外公这里想开两剂方子调理一下。

    外公义诊的摊位前排了长长的队伍，隔着老远外婆只能看到万花弟子黑白紫三色混搭的校服和标志性的长发，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个儒雅的声音温和地询问着患者的病情。

    外婆那时觉得这个声音好听极了。

    到了外公面前的时候外婆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忸怩着不敢说自己是什么问题，外公善解人意的让其他人尽可能后退，以免别人听去了这姑娘的隐私。

    诊脉的时候外公把手搭在外婆手腕上的一瞬间，外婆的手颤抖了一下，她觉得这个人的手有些烫，烫的她全身都要烧着了，要不是遮住了脸，一直红到耳根子的面色一定会招来许多人的注目。

    外公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窘迫和羞涩，依旧温润的嗓音告诉她天转凉，她穿的有些凉快，受了些寒，不打紧，稍微调理一下即可。外婆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但是外公正好低下头给她开药方，外婆只看到了垂下的长发和一个侧脸。

    药方抓进手里的时候外婆看了一眼，外公的字一板一眼，非常工整，没有多少笔锋，却有些圆润。

    这个药方外婆重新誊写了一份，外公写的，她悄悄收藏了起来。

    戏楼子又换了一种风格，一个亮丽沙甜的嗓音唱着欢快的戏曲选段，活泼的声音之下阿良又开始发呆了。

    没多久外婆碰了碰阿良的胳膊，看样子二老是讨论出了一个两人都可以接受的结果——外公摸出一把瓜子嗑着，有节奏的“咔，咔”声彰显着他不错的心情，外婆则是眉头舒展——她老人家为了子女cao了一辈子心，眉毛总是皱巴在一起的，阿良偏着头看着外婆，外婆说：“你姨母和你表兄回来了。”

    阿良兴致缺缺的看了一眼外婆展示给她看的信，点了点头，于是外婆很满意的又和外公讨论起了他们这个大女儿如何如何。

    爹爹娘亲传信回来，他们就要回来了，阿良打发了送信的人，坐在门口等到了爹爹和娘亲的身影。当娘亲问起有没有照顾老人的时候，阿良抬头又看了一眼讨论的热火朝天的二老，默默“恩……”了一声。

    根本没有我插进去的空隙……

    爹娘置办东西回来之后就开始收拾屋子，阿良继续和外公外婆坐在院子里听曲儿，不多时表兄一家就踏进了门，阿良欢天喜地地跟在了表兄身后，做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尾巴。

    表兄看出了阿良是在外公外婆身边待烦了，打趣道：“看到二老如此恩爱，至今没有情缘的你感到一丝酸意？”

    阿良反驳：“我才没有！”继而小声嘀咕：“我坐他俩身边就多余，他俩压根不需要我照顾。”

    表兄笑了笑：“他俩一直都是这样，　听我娘说，当年外婆又是装病又是偶遇的，废了不少心思，两人确定情谊没多久，外婆又没忍住找外公切磋，这一切磋不要紧，从此两人就杠上了，一直杠到现在，老了打不动了，就开始拌嘴皮子。”

    阿良鼓了下脸颊没说话，表兄摸摸她的头，看了一眼还在抬杠的外公外婆：“几十年如一日，也算是感情深厚了吧。说起来，阿良也快到年纪了，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情缘？”

    阿良回头看了看暂时休战靠在一起晒太阳的外公外婆，交叠的影子拉的长长的一直拖到了自己脚边，阿良笑了笑：

    “想要个可以和我一起看太阳会不会走到篮子底下的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