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王座 第744节
“席恩,张嘴。” 确定无毒后,席恩开启色素淡薄的唇瓣,嘴里多了一块金黄色的蜂蜜糖。 似曾相识的味道,却没有记忆中唯一吃过的一颗糖深刻震撼,一丝丝的沁甜从舌根慢慢融化开来。 这时,英灵殿的代表随着神战顾问月到来,有精灵王奥佛瑞特,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姐弟,矮人织火者以诺,各个异族的王者,诺因等人立刻迎上去。其中有两位女性,盟军总指挥洁西卡和一位身穿褚色战袍的金发女郎,不约而同地看向白衣战士显眼的身形,从楼梯走上来。 席恩眉眼淡漠,看出她们对弟弟有话要说,也不想打扰。 “你去吧。” 肖恩很不情愿,更不放心,但那是收养他的义姐和千年不见的青梅竹马,有一份沉甸甸的情谊和愧疚。 “席恩,一会儿我给你带块蛋糕上来,你早饭没吃。” 席恩瞥了一眼桌上丰富的rou食,毫无胃口。 夏尔和肖恩都知道他讨厌荤菜,但不知道背后的原因。 当他从故乡的小村庄出发,追寻被接到东方学舍的弟弟,万里迢迢,一路乞讨,饥寒交迫的路上,看过无数卖儿鬻女的情景。有一次,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用破釜煮着什么,露出恶意的笑容,邀请被香气勾引过去的他尝一口。 看清里面是什么,六岁的他闭上眼,今生今世无法忘记。 「吃一口,孩子,很好吃的rou。」 那是他此生最艰难的一次拒绝,连三次血月凌空神智昏乱,好不容易拒绝领主们到人界大开杀戒都比不上,到头来,他庆幸保住了最后一点人性底线。 可是席恩从来没有自信,如果是后来饿到恨不得吃掉自己的时候受到这种诱惑,他能不能拒绝? 吃人的人间,人间即地狱,从来如此。 至今他都觉得,在地狱里的生物,都不如同类更像恶魔。 看着眼前歌舞升平的景象,地狱之主眼中毫无温度,就像千年前割裂的人生,梦里阳光明媚,高尚洁净;现实恶臭弥漫,尸横遍野,一个世界幸福灿烂,另一个世界群魔乱舞。 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化成了光明与黑暗两个交融重叠的领域,一个崇高神圣,美好遍布;一个堕落邪恶,痛苦蔓延。 ****** 肖恩先和洁西卡走到一边。 这次迫于父亲和手下的压力,洁西卡特地来见弟弟和他的孪生哥哥,但还是不想和内心愧疚的席恩见面,找了弟弟委婉地传达歉意,最后忍不住试探地问道: 『你和席恩感情好吗?』 “很好。”肖恩简短地道。 洁西卡心中惆怅,也有一份深深的不甘心,她和收养的义弟那么多年的相处,对他疼爱有加,宠溺无边,居然还是比不上肖恩和他的亲哥哥,双子的羁绊,情不自禁地质问:『你不怪他?他不嫉妒你?我是说,他当年那些行为……』她迂回地提醒。 肖恩沉默良久,冷冷地道:“jiejie,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是关心你。而且,你现在,不是和帕尔和莉重聚了吗?他们……不恨席恩?不找他报仇?』洁西卡旁敲侧击,对她来说,那两个小辈相当于援军,也是弟弟后来的牵绊。加起来,总能超过席恩的分量吧。 肖恩低低一笑。 幽灵没有汗毛,但是洁西卡真正感觉到寒毛直竖,这太像席恩的笑声了! 邪恶,嘲讽,充满了愤世和讥讽。 “jiejie,别再插手我们之间的事了。” 『肖恩……』洁西卡一窒。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爸爸,对不起珂曼家的每个人,害得我们家的藏书被维烈盗窃。我最对不起的就是爸爸,他好心收养我,是为了培养我成为救世主,我辜负了他的期望。” “可是我和席恩的事情,你别再插手了,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再拆散我们兄弟,分离我们。”肖恩直视jiejie的眼睛,琥珀色的双眼沉暗无光。 “你知道吗,jiejie,你和维烈让我再也不敢相信周围最亲的人。” 洁西卡闭口不言。 肖恩痛彻心扉地道:“如果不是席恩,如果不是还有席恩,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也许比他更坏,满心怀疑仇恨,因为收养我,对我那么好的jiejie,她知道我唯一的亲人流落在外,生死不知,下一秒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依然把我蒙在鼓里,对我好,心里想的是对我好一些,再好一些,让我把童年的事全忘光,我的哥哥,mama,爸爸,全忘掉,变成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不,完完全全重生成一个他们家的小孩,这种好太可怕了。” 『对不起……』幽灵不会窒息,洁西卡却真的感到了无法呼吸的感受。 对弟弟的恨意,她也无言以对,不得不惭愧地面对自己的私心。 “我不想恨你,洁西卡jiejie,我敬爱你,你和爸爸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但是不要再插手我们兄弟之间了,我这辈子只为一个人活过,今后同样如此。” 洁西卡看着弟弟转身走向暗色笼罩的长廊,仿佛主动走入黑暗,再也无法留住这个白衣光辉的背影。 她也丧失资格了。 和青梅竹马走了一会儿,肖恩的心情渐渐平复下去。如果说世上除了席恩对他的爱恨,有一份情谊始终不变也不掺杂任何杂质,就是贝尔妲对他的感情。 但犹豫了一下,肖恩还是说道:“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贝尔妲一怔:『肖恩?』 肖恩歉疚一笑,“离开席恩身边几分钟,我就不放心。”如果有萨玛艾尔在,他可以安心地走开,但是现在席恩身边只有他自己,孤独得令人担心。 『为什么?』贝尔妲诧异。 “他现在的身份不比以往,当黑袍的时候,席恩就老是遇到不怀好意的人,一直是一个人闯过来,今后我不想让他再独自漂泊,独自战斗。现在还有强大的神明对他虎视眈眈,我想保护我的哥哥。” 贝尔妲感触良深,看过幻想界的记忆后,她心底觉得,如果同时认识兄弟俩,她恐怕选择哥哥,席恩的为人品质更让人安心,但她毕竟认识的是肖恩,至今仍然爱着他。 不过只要确定肖恩平安无恙,成熟一点,不会轻易被人骗,她也就放心了。 棕发青年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她。 “对不起,贝姬。” 对不起,生前没察觉你的心意。 对不起,没为你和布修他们报仇。 对不起,和这么好的你错过。没能珍惜你的心意,没能在十七岁时认出席恩,是我一生最遗憾的两件事。 『没关系,肖恩。』贝尔妲绽开明朗的笑容,拍了拍他,『别再欺骗自己,也别再把朋友们蒙在鼓里,那么好的哥哥还当宝藏着,今后好好照顾他。』 “嗯。”肖恩苦笑了一下,挥手离去。 第八百二十四章 心灵的战争 不知不觉,往那个偏厅的距离似乎变得无比遥远。 黑袍独自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他的魔法隐蔽着他,让他无比安全,也无比孤寂。 下面有神级法师的前辈和法师的后辈,随时等待他加入其中,只要他随手开一个次元门下去,欢声笑语和尊敬的呼唤就会将他淹没。 他可以富有万物,内心却始终一片荒凉。 『看着我们,席恩,我们可以给你一切。』 精神深处的呢喃传入他磅礴宏伟的识海,超越世间一切声音,是魔法的声音。 黑袍闭起的眼睑激烈颤抖,一缕不安的波动刻入眉宇。 他离开这个宇宙那么多年,魔月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 『要多少漂亮的凡人就有多少。』人鱼莫林冷淡地道,『比法娜更漂亮的,和她一样的,我都能魅惑到。』 『要所谓永恒的爱也简单,爱情不过是神经交感的电火花,制造,保留,强化,固定,对我们也都轻轻松松。』 『这些不过是无聊的调剂。』 『到始源之海和外宇宙探索,放弃这里吧。』 『地狱也被我们踩在脚下,神域只是探囊取物。』 『席恩,你不是一无所有,你有我们,我们能给你一切。』 『不用担心背叛,我们不需要真正的身体,就和你在一起,永远。你需要我们,我们随时回应。』 『我们不需要别人,他人都不能信任,你有我们,我们既是你的魔法,我们也来自你。我们就是你,‘自己’永不背叛。』 『管什么神战,法则的平衡,宇宙的安危呢,杀完剩下的神,我们就安全了。魔法不会消失,始源之海不会消失,夏尔和卡雅也在,这个虚无的宇宙彻底安全了,没有人会伤害我们,没有人会靠近我们,我们可以待在法师塔里,一直一直研究魔法。』 『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也是你真正的愿望。』 『不是救世主,不是当艾斯嘉的保护神。』 『永远的孤独,永远的魔法。』 “不……”席恩听见自己说。 『是的,那样还会有不满足和哀伤,因为失去了肖恩和现有的一切,可是我们真的拥有他们吗?肖恩不过是愧疚,还有一点剩余的兄弟情,而且他爱后来的亲人们超过我们。』 『神级前辈是因为我们的强大才对我们另眼相看,后辈们也是,他们要仰仗我们,可是我们的成就是用超过所有人的心血和努力换来,无数的挣扎、隐忍和追求才挣来如今的一切,如果我们死在不知名的角落,谁在乎?那时肖恩还在和他的养女弟子快乐地生活,神级法师在他们的时代,新的叛逆法师组织不敢发动这场艰巨的神战,世界自管自运转,谁关心一个小乞丐的死活,谁来救我们?』 『我讨厌变成这样。』维罗妮卡说。 『什么圣贤者,伪装得来的称呼。』 『白袍法师以为我们是肖恩,才这么叫。』 『如果不是顾虑众神也许关注着光之子,我们不得不借用肖恩的身份,才不要他的身体。如果不是为了救这个世界,我们早就成功使用封神阵封印诸神。』 『这是耻辱,这是失败,这是不能原谅的错误。』 『就算付出了那么多,就算为他人冒生命危险,你失去魔法和我们,被关一千年,竟然在白袍眼里,都是为了得到他们微不足道的承认。现在的荣誉和尊敬,也是一戳就破的泡影。如果知道我们的过去,知道我们的罪孽,知道我们的丑恶,看到我们古怪的生存方式,所有人都会轻视我们。』 『邪恶的黑袍,肮脏的灵魂,怪异的丑态,狼狈的挣扎,卑微的讨好,艰难的攀爬,我们就是这样活下来的,席恩,我们不想再和这个丑恶的世界有交集。』 『有再多功劳又如何,只要有污点,就永远洗不干净。』 端来餐点和牛奶的杨阳注意到,席恩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原本挺直的背脊靠着柱子,似乎已经要支撑不住自己。 她一时找不到肖恩,担心之下,想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帮助,他们是朋友。 突然,这个念头从她脑海中消失,转身走开。 远处捧着酒的轩风一愣,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一个美绝尘寰的身影,从神殿深处走出来,遥遥注视着席恩。 史列兰。 他孤身站立在一个痛苦的领域,集中自己全部的意志,将自我压缩成一颗凝实到极点,炽热到极点的欲望核心,仿佛一颗黑暗的晓星从孤独的宇宙冉冉升起,他凝视他,以免意识跌落绝望的尘埃,被黑暗的狂潮淹没,仿佛有无数恶魔围绕着他嘶吼欢呼,无数冤魂对着他恸哭求救,形形色色的生物试图诱捕他的灵魂,将他拖入无底深渊,他感觉自己越陷越深,但是他始终强迫自己记住无数的魔法符文、几何图案和公式,控制魔月,他创造的魔法,他知道如果自己屈服,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就会摧毁他的所有。 过往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但是此时此刻,连他的自我都在不停地质疑,一时无法克制汹涌的负面情感,令他筋疲力尽,几乎摇摇欲坠。 我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撑着?这虚妄又充满痛苦的一生,有什么可留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