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澹台烬的梦魇

    叶冰裳回到了那一天。

    与六皇子萧凛成亲的那一天。

    她看着镜子里被妆点好的自己，一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叶冰裳终于想起，在进入这个不断变幻的世界前，她正想要辨认那树藤里束缚着的人是不是澹台烬的乳娘刘氏。

    这就是那个妖物的妖法吗？

    可为什么她会经历那么多跟刘氏无关的事情？

    为什么她又回到了成亲的时候？

    “侧妃娘娘，吉时已到。”

    喜娘喜气洋洋地说着，为叶冰裳盖上了缀满了金丝与珠玉的盖头。

    叶冰裳被喜娘扶了出去。

    喜庆的乐声在耳边想起，走动之间，叶冰裳垂着眸子看着自己的绣鞋。那上面一朵又一朵的红色桃花，都是她自己一针一线地绣出来的。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在皇家与叶家议亲的时候，人人都觉得叶冰裳会是六皇子的正妃，只有叶夕雾叫嚷着，只要祖母帮她说一句，叶冰裳就只能做个婢妾，叶冰裳永远也得不到叶夕雾能得到的东西。

    所以，当中使宣读圣旨，说要册她为侧妃的时候，叶冰裳有过不甘。

    萧凛明明许诺是娶她为妻，为什么又变卦了？

    是不是真的是叶夕雾做了什么手脚？

    为什么同为叶家的女二，祖母不想想她？

    为什么明明是姐妹，叶夕雾却一定要让她过得不好？

    可是，待叶冰裳冷静了下来后，她才想明白，这恐怕是皇帝的意思。

    如果皇家真的想要和叶家议亲，他们会选择的是，一定是备受宠爱、作为嫡女的叶夕雾。

    萧凛是嫡子，人品端正、文韬武略，叶夕雾又对萧凛抱着热烈而纯粹的爱意，叶家也没有理由不让叶夕雾嫁给萧凛。

    叶冰裳不可能能越过叶夕雾。

    她能够成为侧妃是因为萧凛想娶她。

    皇帝并不想和叶家结亲，但是又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失望，于是，就给她一个侧妃之位。

    叶冰裳苦笑了一下，只能接受。

    萧凛很好，皇子侧妃的位置也不差。

    她明白萧凛的难处，她不该为此而心生怨恨。

    这样的结果，对于叶冰裳来说，已是走了大运。

    因为萧凛还未出宫开府，叶冰裳又只被纳为他的侧妃，因为这场婚事并没有六礼的仪式。

    叶家虽然会摆宴席，却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她只会乘坐仪车进宫。进宫后，她会先去朝拜皇帝、皇后，再到萧凛的宫中等待他。

    叶冰裳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这场没有夫妻相携并行喜路、没有三拜的婚事难过，可是没想的是，在出嫁的那一天，她心中最多的是远离叶夕雾的庆幸。

    叶府里，除了大哥叶清宇是真心为她的出嫁而高兴，其他人都各有心思，祖母更是给了她一个极其耐人寻味的眼神。

    那个眼神似乎在说：“叶冰裳，你真有本事。为了成为皇子妃，为了飞黄腾达，你连你三meimei喜欢的人都要抢。”

    那时候，即便叶冰裳早已不对祖母抱有期待，她依然被这个眼神深深地刺痛了。

    叶冰裳甚至有一种自己真的抢了叶夕雾夫君的罪恶感。

    是啊，如果没有冰丝的话，萧凛不会向她表达心意。

    萧凛就是她抢来的。

    不。

    这个侧妃之位是她抢来的。

    她心中有关那成亲的喜悦与逃离叶家的庆幸瞬间荡然无存。

    坐在辇车的叶冰裳自行掀开了盖头。

    她透过车帘的缝隙往外看，看见喜娘和小慧跟在车边，脸上带着明晃晃的欢喜。

    她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叶家生养了她，没让她年幼夭折，也没让她意外死亡。

    虽然祖母不喜欢她，可莲姨娘也不会因此过分克扣她的吃穿用度。她每月有一笔不算少的月银。

    虽然叶夕雾厌恶她，但其他几个兄弟姐妹和她的关系还算融洽。

    还有小慧时时刻刻地陪着她。

    她的初心不纯，所以也不会强求萧凛心里有她。可到底她只是侧妃而已，萧凛会有正妃和其他妃子。无论如何，叶冰裳都会好好侍奉他。

    叶冰裳将自己的盖头放下，重新抿起了一抹微笑。

    以后会更好的。

    她会好好地活下去。

    那时候叶冰裳是那样想着的。

    可是重来一次，再次坐上辇车的时候，叶冰裳很不安。

    出嫁时想象的未来已经被彻底打破。

    即便她成为了皇子的妃子，叶夕雾依然会对她下死手。

    而她，更是背叛了萧凛。

    叶冰裳想起之前经历过的那场虚幻。

    她生下了澹台烬的孩子，最终事发，所有人都让她去死。

    叶冰裳知道，那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未来。

    但是，事情还没有那个地步。

    她拿走妖物的宝物不就是想靠宝物让自己活下去吗？

    护心鳞所告知的未来可比那一场虚幻惨烈多了。

    她会活下去，她一定会活下去。

    “啊——！”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辇车剧烈地晃动，叶冰裳身体失衡紧紧地抓住了了辇车的窗户。

    她盖着盖头，什么也看不到，所以，她不知道外面已经满是血鸦。

    “咚——”

    抬辇的十二人四散而逃，皇子侧妃的车辇重重地摔落，叶冰裳也因此撞到了坚硬车壁的上。

    好疼。

    身上传来钝痛，眼角也溢出了泪花。叶冰裳抱着自己的肩膀，在层层叠叠、宽袍大袖婚衣中挣扎，艰难地想要坐了出来。

    她没有看到车辇前门的帘子被一双惨白而骨节突出的手掀起。

    “叶大小姐，我来接你了。”

    澹台烬的声音？！

    叶冰裳咬着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被小心地扶住后，来人毫不犹豫地掀开了她的盖头。

    面无表情的澹台烬出现在眼前。

    他的身后是铺天盖地的血鸦，正在侵蚀在场所有人的生命。

    他罕见地穿了一身体面的玄衣，衣领处露出的内衫缘边鲜红灼眼，像是血鸦那一双双嗜血的眼睛。

    澹台烬一把抓住了叶冰裳颤抖的手。

    [主角【澹台烬】位置发生偏移，严重扰乱背景情节“六皇子纳妃”。进行情节修正。]

    叶冰裳忽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闺房，镜子里映出她那张被妆点的脸。

    只是这一次她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进宫的车辇被拦下，血鸦开始大肆屠杀。澹台烬出现在她面前，抓住了她的手。

    然后……

    她又回到了从叶家出门的时候。

    “侧妃娘娘，吉时已到。”

    喜娘欢喜的声音响起，为她蒙上盖头。

    拜别父亲和祖母，叶冰裳被大哥背起，前往叶府大门。进宫的车辇就在那里等着她。

    这一切都如她出嫁时一样。

    上车前，叶冰裳犹豫了。

    如果她现在再上车辇，会不会又经历一次那样的惨景？她仿佛还能感觉到摔在车壁上的疼痛。

    “小姐，怎么不上去呀？”小慧扶着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问。

    喜娘也连连说道：“侧妃娘娘请上车，莫耽误了吉时。”

    叶冰裳无奈。

    明明往前走是死路一条，可所有人都在催她上车。

    她盯着自己的鞋面红色的桃花，往前走了半步。

    就在这时，漫天的血鸦成群而来！

    “天啊——！”

    惨叫声突然响起，叶冰裳听到小慧颤抖着说道：“杀人了……”

    喜娘尖叫着逃离。

    她扯掉了自己的盖头，回头看到澹台烬带着血鸦而来。

    无数的红瞳乌鸦在叶府的门前穿梭，尖利的鸟喙刺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不过几个呼吸，喜气洋洋的场面变成了人间炼狱的画卷。

    “快走！”

    叶冰裳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将小慧推进了车辇中，跌坐在车门处。

    她一只手撑在身后，被不知何时从她的头上掉落的珠钗硌得生疼，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盖头，就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大哥也死了……

    眼睁睁地看着澹台烬走来，叶冰裳眼角滑落泪水。

    “叶大小姐，我来接你了。”

    澹台烬半跪下，抓住了她拿着盖头的那只手，将那满是金玉的盖头扔在一边。

    他的眼神还是那么冰冷。

    [主角【澹台烬】位置发生偏移，严重扰乱背景情节“六皇子纳妃”。进行情节修正。]

    叶冰裳坐在镜子前，无声垂泪。

    小慧连忙地用帕子小心地给她擦泪，安慰道：“小姐，别哭了。等殿下封王了，也就能搬出来了。到时候你想回来看看，也是极为容易的事情。”

    “再哭就不好了，小姐。”

    喜娘拿着盖头走过来，说道：“是呀，大喜的日子呢！”

    “侧妃娘娘，吉时已到。”

    喜娘双手拎起盖头的两个角，微微一抖，便要盖在叶冰裳的头上。

    “等等。”

    叶冰裳伸手挡住了红盖头。

    喜娘不解：“娘娘，再不出发就要错过吉时了。”

    那不是吉时，那是属于澹台烬的屠杀时刻。

    叶冰裳没有办法跟她们解释。

    可现在能怎么办？

    即便她提出不嫁了，可不嫁了就是抗旨退婚。抗旨能给她带来的也是一个死字。

    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澹台烬为什么会这样做。

    赵王、叶夕雾欺负他，他应该去找他们，可是澹台烬却在一次又一次地屠杀无辜的人。

    到底是哪里不对？

    喜娘着急地催促起来：“侧妃娘娘，再晚就来不及了！”

    小慧却挡在了叶冰裳的面前：“嬷嬷，小姐看起来很难受，等等吧！”

    叶冰裳抓紧自己胸前的衣襟，倾身深深地呼吸。

    是了，她本来就身体不好，她可以装病。

    但是装病就能阻止澹台烬的屠杀吗？

    她起身往门外走去。

    “小姐！”

    “侧妃娘娘！”

    叶冰裳丢下她们，赶到正厅，在叶啸和老夫人面前跪下。

    “冰裳，怎么回事？”

    叶啸和母亲本来是等着叶冰裳前来拜别，却看到叶冰裳自己一个人慌张地跑了出来。

    “爹爹，祖母。冰裳看到有妖物杀人。”

    “说什么胡话？”祖母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

    叶冰裳伏在地上，双手攥得紧紧的。

    她说的是真的，可是现在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

    叶啸严肃地说道：“冰裳，婚事岂是儿戏？不可如此任性。”

    从宫中来接亲的人也接二连三地进来，语带抱怨地催促。

    叶啸不太明白一向顺从的大女儿怎么变得如此任性妄为，但他也没有问出一句话。不过是小女儿心事罢了，算不得什么。

    他大手一挥，便让接亲的人将叶冰裳强行扶了起来，送到车上去。

    叶冰裳回过头，在她那朦胧的视线里，是脸色皆是不佳的父亲和祖母，她心中一片凄凉。

    若是三meimei如此，他们起码会问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这时，血鸦大片大片地飞来，叶府里所有人都吃惊地抬起了头。

    “妖物！”

    “杀人了！”

    叶啸铁青着脸，让人护着老夫人逃走，自己持了长剑冲到门外，号令叶府众人一共对抗妖物。

    兵荒马乱之际，叶冰裳竟被宫里来的人丢在了台阶下。

    她擦了擦怎么都停不下来的泪水，抬起发软的腿往自己的院子逃去。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会关心她。

    她只有自己。

    “小慧。”

    叶冰裳找到了小慧。

    小慧见到她，喜极而泣。之前来她不及跟上小姐，就被拦在正院外。

    “小姐！有妖物！我们快走！”

    小慧抓住自家小姐的手，两人相携往假山处逃去。

    叶府满是冲天的血腥味，叶冰裳和小慧被三五只血鸦追逐，踉踉跄跄地躲藏。

    “啊！”

    两人摔倒在地。

    面对那染着血腥的黑鸟，叶冰裳用力地护住小慧，绝望地别过了头。

    “叶大小姐，我来接你了。”

    叶冰裳带着泪，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

    看向澹台烬。

    她终于想起，每一次澹台烬都会说这句话，只是之前她都陷于屠杀的恐惧，没有在意过。

    澹台烬是为了带走她才做下这一切吗？

    一言一行仿照萧凛的澹台烬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凛绝对不会这么做。

    她紧紧地护住怀中的小慧，看见澹台烬向自己伸出手。

    “我跟你走。”叶冰裳的声音颤抖着，“不要伤害小慧。”也别杀了我。

    “小姐……”小慧用力抓住她的衣襟，摇着头哭道：“不要……”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那些妖物很明显都是受澹台烬指使的。

    小姐跟他走了，能有什么好事吗？

    澹台烬的手放在叶冰裳的面前，说：“过来，裳裳。”

    叶冰裳拂掉小慧的双手，颤抖着将自己的手放进了澹台烬的手中。

    她看到澹台烬因此而笑了一下。

    与萧凛温和的笑容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占据了所有物的满足。

    [主角【澹台烬】位置发生偏移，严重扰乱背景情节“六皇子纳妃”。进行……]

    澹台烬握住叶冰裳的手将她拥入怀中。

    他抱着叶冰裳站了起来，无声地吐出了一个字。

    “破。”

    梦魇破碎，魇魔赶紧溜之大吉。

    然后就被澹台烬一把抓住了魔丹。

    “这就是你的‘好好照顾’？”

    澹台看向树藤编出的吊床，叶冰裳还在沉睡。她皱着眉，眼下尽是泪痕。

    “欸……嘿嘿……”魇魔讪笑了两声。

    虽然被捏着魔丹，但它觉得好像澹台烬没什么杀意。

    果然，很快它就被扔到了一边。

    树屋里，叶冰裳从那些纷乱的迷梦之中醒来。

    澹台烬坐在一旁，半身被琉璃盏照亮，那张阴郁精致的面孔在明灭的光影里更显诡异。

    她在梦里看着澹台烬长大，她知道这个人有多残忍。

    他残忍就残忍在他没有感觉、也没有感情，任何事情都无法撼动他的心。

    澹台烬学了萧凛，就觉得萧凛的一切都该是他的。

    这其中就包括叶冰裳。

    他会用一切手段去获得他想要的东西。同时，他并不觉得那些手段有对错之分。

    他只在乎自己有没有得到最后的果实。

    叶冰裳想起俊朗面容的萧凛，他有着与澹台烬完全不同的温柔与仁慈。

    如果有一天，澹台烬不再执着于得到叶冰裳，他一定会杀了她。

    但是萧凛不一样。

    就算萧凛知道她跟澹台烬有了首尾，只要萧凛活着，萧凛都会保住她的命。

    并不是因为萧凛有多爱她，而是因为萧凛就是这样的人。他会尽全力护住他身边所有的人。

    叶冰裳下定了决心。

    澹台烬冷心冷情、杀戮无度，不可信任，她必须回到萧凛的身边。

    “醒了。”

    澹台烬说着，递给她一杯冷掉的茶。

    叶冰裳坐起来，乖顺地接过，低头小口地喝着。

    虽然在心里想得很是毅然决然，但是，当叶冰裳真的面对着澹台烬，她才发现，恐惧是无法掩饰的。

    澹台烬的一举一动都让她想到那些血鸦带来的死亡。

    “那是妖物的妖术。”

    澹台烬说道，然后他就看到叶冰裳打了个冷战。

    是被那些梦魇吓到了吗？

    澹台烬想着萧凛安慰她的模样，扶住了她的肩膀：“别怕。已经结束了。”

    “都是假的。”

    叶冰裳瑟瑟发抖，却还是回答他：“嗯。”

    噩梦都是假的，但澹台烬是真的。

    “咳咳……”叶冰裳又缩着肩膀咳嗽了起来。

    澹台烬皱眉，用被子把她团团地包裹住。

    “我原来的那件寝衣……在哪儿？”他听到叶冰裳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

    澹台烬说：“洗了，明天给你带来。”

    叶冰裳有几分惊喜。

    有寝衣在，她被萧凛怀疑失贞的可能又少了几分。

    “你说过，会放我走……对吗？”

    澹台烬点了点头：“对。等萧凛找来。”

    萧凛都没有来找叶冰裳，他为什么要还回去。反正那东西他一捏就碎，叶冰裳在这里没有危险。

    澹台烬又想起自己的梦魇中那奇怪的一幕幕。

    明明只是去抢个人而已，时间却在一直在回溯。如果不是大小姐主动地把手放到了他的手里，他恐怕还无法脱离。

    是那魇魔还藏了什么拧转时空的宝物吗？

    澹台烬决定最后再去撬开魇魔的嘴。

    让叶冰裳又吃了些东西、漱了口，澹台烬觉得已经是时候了。

    他解开叶冰裳的衣带，对叶冰裳说：“我们歇下吧。”

    那是萧凛说过的话。

    叶冰裳强忍住想要推开他的冲动，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