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被冤枉成几天没洗澡的无情很是委屈,他把符申第一时间喊进来,顾不得管那麻布袋子就让正在忍笑的人赶紧给他正名。堂堂名捕居然也有如此一天,符申噗嗤笑出声来,随后在无情无奈而催促的眼神里解释了事情的大概,将威力惊人的袋子一收,拎出去找小二原物奉还。 待他回来时,杨善已经回到了屋里,而陶甘在几人的讲述下也已知晓了整件事的经过。他活蹦乱跳的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活动手脚一边应声:“嗯,我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的地方。感觉就是好好的睡了一大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现在精神可好了!” 瞧他如此,其余三人皆是彻底安下心来。回春药铺自导自演、害民敛财的可能性很高,自然得查,同时他们还得继续打听杂耍团的去向,四个人围坐一商量,最终决定由不会武的盛老师和涉世未深的陶甘去与当地居民打听杂耍团之事,而回春药铺则交给武功好又沉着细心的符申与杨善。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怎么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这种尴尬的分组?而且他与陶甘的目标从来都是杂耍团,怎么现在反倒被一个来历不明的药铺给耽搁了。杨善沉沉一叹,视线扫过正与盛情欢快攀谈的陶甘。罢了,毕竟他们与盛老师的关系确实不错,而且陶甘也中了那药铺的招,就此罢休不报复回去,那可不符合他们的作风。 既已决定留下,自然也就在这间客栈落脚了,他起身离开房间,去找客栈老板给他与陶甘订两间房,而符申见他走远,朝无情做了个打扰的手势,对陶甘温声道:“陶甘小兄弟?在下有个问题,是关于你杨大哥的,不知可否……” 他与陶甘是切实的不熟,才认识没多久,也没单独说过几句话,而作为交集之一的杨善又对他冷脸以待,他不太确定对方是否愿意和自己一聊。陶甘的目光澄澈,随着他的话语而径直望了过来,出乎意料的是,那里头并没有冷漠疏离,更多的反而是一种……理解? “当然可以,那个,我知道你俩好久没见啦,但是杨大哥他人一直都可好了,只要你们多说说话,肯定能把关系恢复如常——不就几年未见嘛,又不是几十年,算不了什么的!” 他应得坦率而爽朗,反倒使原本瞻前顾后的符申有些哭笑不得了。阿善这是没和他说实情吧,要是这话被听到了,那人会作何反应,先捂陶甘的嘴还是先掐自己灭口呢?他忍不住想象着那个画面,轻笑着应着一定一定,随后正色道:“你杨大哥近些年身体如何,有没有出现过突然的胸口疼或是别的突发症状?” “啊?没有啊,他身体一向很好……”陶甘的回答里满是狐疑,而一旁静静听着的无情则也开口问道:“符兄为何会作此问?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不,没什么,只是偶然间觑见他眉头紧蹙,可能误会了吧。”符申摆手道。他总不能说是因为那一次提问而导致四目相对时,看见了对方一瞬的苦痛之色,还有下意识抬起、想要往胸口方向摁去的右手。 陶甘点了点头,恍然应道:“那可能是他又在想事情了吧,杨大哥老是这样,有啥烦心事都自己憋着,不肯和任何人说,也不和我说,明明我早就成人可以独当一面了……” 他絮絮叨叨念起了“不满”,而无情悄然朝符申做了几个口型,分明是在问他究竟怎么回事。果然,瞒着陶甘容易,但要瞒无情可就不是易事了,符申摇摇头,无声回他一句“再说”——杨善应该快回来了。果不其然,不多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陶甘立刻停止了嘟囔,开开心心迎了上去。 “搞定了。最近过路的人不多,老板给的两间房就在那边。”杨善站在门口,朝与他们隔了几间屋的对门两间房指了一指,“时辰晚了,就不多叨扰了,明日我们再按计划行事。” 他说完便带着陶甘走了,夜色确实深了,这里本是无情的房间,符申便也打算回自己屋去,临走前被对方喊住。 “好歹我也算半个大夫,刚才的事儿,方便说么?”他温声询问。 “就是我所说的胸口疼,”符申无奈叹道,“只一瞬间的事儿,之后他看起来就别无异常,所以我也不确定到底是真的还是我眼花,况且刚才陶甘也说了,他身体一向很好。” “如此……反正既然观察到了,那多注意一下总是没错。”无情若有所思,缓缓点头,两人各怀心事回屋休息,一夜过去,第二天便按照约定分头行动。 那日在街上嚎哭的妇人已经不见,估计是都出门寻孩子了,在无情的建议下,陶甘推着他往集市商铺走,沿路找一些妇女甚至小孩儿打听情况。其实陶甘并不擅长套消息,好在他健谈,又有足够的热情活力,可以轻易与妇女小孩搭上话,让她们降低警惕,天南地北的聊上一聊,而无情则不动声色的把控着节奏,将跑偏的话题拉回正规,同时佯装不经意的,在他们的聊天中巧妙穿插关于杂耍团的问题,将提问与聊天毫不突兀的融为一体。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啊,直接问不好吗?”与几位买香粉的妇人道了别后,二人前往下一间店铺继续佯装闲逛,陶甘则趁着周围无人不解嘀咕道。 “万一他们有眼线呢。我们本就落后了一步,再打草惊蛇就更麻烦了。”无情瞧他一幅担忧的模样,轻声安抚道:“放心,你只管随意去聊,我会留意有没有相关情报的,而且这不是挺有戏的么,很多人都看到了杂耍团呢。” “看到归看到,好像没人知道他们往哪儿去了啊。”陶甘不甘心的继续嘟嘟囔囔,“不过你和杨大哥那么聪明,最后肯定能分析出来就是了…盛老师,你教我半年了,你觉得我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像你们一样啊?” “怎么突然纠结起了这个?”无情有些惊讶,陶甘可向来是天真又乐观的个性,在自己的印象里,几乎没见过他烦恼忧愁的时候,更遑论这种近似艳羡的语气了。 “……昨晚回去以后,杨大哥还是什么都不肯和我说,只让我好好跟着盛老师学习,而今天呢,我跟着你到处跑,说是要好好套话,其实也只是瞎聊天而已,真的在收集情报的还是盛老师……我压根没帮上什么忙啊,无论哪里都是。” 他瘪了瘪嘴 ,满脸都写着对自己的不满意,末了一只手攥紧成拳,认认真真对无情道:“我想成为更有用的人,以后要保护杨大哥,也要保护盛老师。” 坚决的语气让无情一愣,随后意识到自己或许不能再将对方当做小孩子看了。“你当然帮上忙了,只靠我一人,怎么能让他们轻易就谈论如此之多呢。”他认真看向那人的眼睛,自然而然抬起手,轻轻覆在那只拳头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都是不同的,陶甘,你已经用自己的特点帮上大忙了,不用硬强求自己变成别的模样。而且你会使剑,剑法还被夸过,以后老师我呀自然要靠你保护了。” 在他的安抚下,陶甘的拳渐渐松开了,他歪着脑袋认认真真思索了一会儿,反问了一句“真的吗?”,在得到无情再一次的肯定答复后,他绽开笑脸,带着小小的得意拍了拍自己腰侧的佩剑,振奋说道:“嗯,由我来保护盛老师!” 很容易就被鼓舞了呢,某种意义上确实挺孩子气的,当然,这话现在可不能说出口,无情在心底默默一笑,觉得对方可爱得紧,随后后知后觉的察觉,用可爱来形容一个男人似乎也不是很好,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一个男人身上体会到这种词,怎么越想越有些微妙…… 向来聪慧的无情一时之间居然有些脑袋卡壳,而陶甘已经兴冲冲的推着他,继续往下一个人多的地方前进。罢了,可爱就可爱呗,都是小事。他将思绪收回,继续与他的得意学生一道,锲而不舍的探听起杂耍团的消息来。 而另一边,守在回春药铺的两人便没那么轻松融洽了,药铺正门口挤了不少排队等药的乡民,看起来很是忙碌,他们便潜伏在后门守株待兔。 “看起来,他们大白天的都忙着卖药敛财,可能得晚上再来一趟了。”空等了许久却毫无异样,符申终于率先开了口,温声打破了始终沉默的气氛,杨善抱臂倚着棵高树,郁郁葱葱的枝叶垂得很低,站在不远处的符申看不见他的表情。他没有动,符申也便静静伫立在原地,耐心等他意见,过了一会儿,才听熟悉又悦耳的声线终于响起:“再等一会儿,限量供应,前头应该快忙完了。” 符申笑了笑,从善如流点了头,不一会儿,药铺老板大概确实忙完了,背着手走进了后院里,左右看看后,推开了后院的大门。 虽然他们所在的位置相当隐蔽,符申还是往后缩了缩,相当自然地与杨善站得更近了一些。一辆马车缓缓驶到了后院门口,两个半大的少男少女从车上下来,走进了院子。由于车身遮挡,他们看不见院里发生了什么,而没一会儿,那两人便回到了车上,驾着马车离开了——药铺老板站在门口,满脸堆笑躬身相送,嘴里还念着“一定、晚上一定”。 看来还真让他说中了,晚上必须再来一躺。符申下意识向那人望去,随后发现对方极快的移开了视线——也就是说,他刚才也下意识看自己了?但这幅微蹙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是厌恶嫌弃吗?他默念着不要多想,接着刚才的话继续故作轻松道:“果然有鬼,我们晚上可以来一探真相了。” 杨善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后等药铺老板回了后院关好门,他便径直抬脚往回走,符申跟在他几步之外,想说话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两人便这么再次维持着沉默一路回到了客栈。昨日四人约好了继续在无情房间会面,但那二人还没回来,杨善往圆桌边一坐,默不作声开始擦剑,而心情复杂的符申就这么鬼使神差径直坐到了他的对面。对方自是不会主动理他,算是自讨没趣的游侠摸了摸鼻子,左右无事,干脆正大光明的当着杨善的面,开始思考起这人的事情来。 他清楚对方的脾性,却拿捏不准他现在的态度。从最明面上看,杨善对他冷漠生疏,甚至有点厌恶,不愿与他有任何多余的交集,但扪心自问,两人在分离的前一天晚上甚至都还是快快乐乐的——他偷偷亲了对方的额头,那人虽佯装嗔怒,但眼里流露出的笑与爱意,即使如今回望,依旧清晰又无比真实。可能那时的杨善确实有急事、有难言之隐,必须得尽快离开,他能理解这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对方嫌恶自己的理由,实在过于突兀了。 而且,那惊鸿一瞥的对视中所流露出的情绪,虽然复杂纠结甚至有痛苦,但符申反复回品,也清楚咂摸出了其中熟悉的,让他暖流涌动的情感。一定还有隐情,他如此确信着,但也知道即便问了杨善他也不会直说,所以,要搞清楚真相,或许还是得靠他自己了。 只是这个过程,大概也是对他最大的考验,要与心爱之人刻意保持距离不说,甚至还得承受不知还有多少次的冷遇甚至嫌恶……符申苦笑一下,暗暗自讽自己还真是喜欢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