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八 孩子,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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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今日师傅身体微恙,让我自修一日,你能不能带着我跟你去巡酒庄?」九岁大的男孩拉住她的衣襬,满眼期待地望着她央求道。 她垂眸看向这个随着年龄愈长相貌愈像他爹的孩子,心平气和地告诉他:「我有你大姊在我身边帮忙,人手足够了,你就留在家中好好温习。一个时辰后,县令大人那儿会派人来跟咱家酒庄试饮下单,我跟你大姊可能到酉时前都赶不回来,徐妈会照应你的。」 「娘!我已经够大到可以帮上你的忙了,为什么你总是叫我读书、读书、读书,就是不让我跟着你出门?」男孩非常不依地嘟嚷着。 「小璽,现下周遭没有旁人在,我再私下郑重告诉你一次,」顾盼默默叹息了声,「你就是你那早逝爹娘唯一的盼望,当年我好不容易趁着盗贼暴乱,才从押解你父母亲族流放边疆的官差手中救出你来,让你得以平安长大,这些年朝政依旧把持在同一批政要手中,我冒不起让你出事的风险。」 「我又不姓宗!我一心认定自己就是顾氏收养的孩子,我叫顾璽!」本名宗璽的男孩很不服气地辩驳道。 她抬起手,疼惜地抚上他稚龄的脸蛋,「小璽,眼下你能帮上娘最大的忙,就是让自己平安长大成人。我不求你飞黄腾达,只愿你终此一生远离官场,让自己安然终老。但勤奋读书,让自己多长些见识,这是不管你出生太平或乱世,都一定要具备的本事。」 「娘——」 「好了,你听话,照娘说的去做就是了。」顾盼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便走出了书房。 「夫人,少爷他八成又缠着你问相同之事了吧?」在书房门廊外候着酒庄女主人出来的帐房先生摇头笑问。自顾盼嫁入宗家又至出离,玉叔始终在她手下谋事,管理顾氏酒庄,当年将这名「养子」自险境中营救出来,他也帮了极大的忙。 「孩子渐渐大了,总是会有这一天的。我一直试着保护他不要在外拋头露脸,但这孩子十足聪慧,他天生的锋芒是掩盖不住的。」就跟当年他那风采出眾的爹一样,即便是置身人群中,依旧难以阻蔽上心之人多朝他看上一眼,「我也只能祈求上苍庇佑,让他能藏得一时是一时。」 「时过境迁,距离那场未成气候便被彻底辗压的政变已时隔九年,兴许把持朝政的那批人已经记忆淡薄,更何况当年他甫出生还不满三月……」 「玉大哥,官场杀伐的权力野心,我从来不敢小覷。而小璽的长相,活脱脱就是他爹的翻版,近一两年,我着实愈看愈暗自心惊,总是觉得隐隐不安,深怕他那张脸会给他招来祸事。」 「夫人,你已尽了最大的力去护全宗家独苗,而那也不是身为出离之妇的你必须扛起的责任,说是仁至义尽也不为过。尽人事听天命,这样也就够了。」 「也只能如此了……」 然而,她的隐忧却仍是无法避免地变成了现实。 顾氏酒庄出品的酒酿因为品质上佳,透过官员人脉的口耳相传,名声日益震响,纵然她再怎么想方设法低调经营,依旧抵挡不了政坛势力的介入,就在顾璽即将满十岁的这一年,被当地县令指定为上贡朝庭的品项之一。 由于上贡的酒品颇受皇家青睞,当地县令因此得到不少赏赐,欢欣大悦之际,也派人宴请县中各大商家至其府中餐叙,包括她那名没有血缘关係的养子。 原本顾璽在娘亲严肃谨慎的三申五令之下,整场宴席都静默如哑巴,安分无声地坐在大姊身边,尽量不招惹他人侧目。 但坏就坏在,这位县令大人酒酣耳热之际,硬要附庸风雅,与在场不乏文人雅士的诸位客人比试文胆,他以其中庸普通的文笔现场写了一首诗,意图明明白白地昭告着——他看上年近不惑依旧姿容绰约的顾氏酒庄女主人,若是多年寡居的她也有意飞上枝头做凤凰,他为官大度,不介意接收她的一双拖油瓶,县令府上今年就会多一名侧室夫人。 顾盼打滚商场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识过,区区一个色瞇瞇的老男人在言词上吃她豆腐,她还不看在眼里,她酒照卖钱照赚。毕竟她是个以和为贵的女商人,只要能够继续做生意,一家老小的日子能够平和安稳地过下去,她有的是四两拨千斤的法子。 然而,顾璽却沉不住气,竟在当下迅速回写了一首嘲讽贬抑县令大人的诗作,要他好好做他的百姓父母官,不要对每年上缴赋税有功的民女伸出咸猪手,以免貽笑大方。 而他这露了这么一手,就大大糟了个糕! 在座眾人纷纷诧然,除了忧惧身为此次东道主的县令大人会有何反应,更是对小小年纪的他竟有如此才华感到惊讶。 而顾盼当场苍白了脸,心知大事不好,连忙祭出社交辞令,为尷尬不已的宴席气氛缓颊:「请大人别见怪,小犬未曾见过世面,多年来一直待在家中读书,不諳应对进退之礼。如有冒犯,当真是我这为娘的疏于管教,以至于让您见笑了!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这毛头小子计较,我回家后定当好好教训他!」 县令大人的目光定定地打量着顾璽,表面上不动声色地说:「顾娘子何出此言?我耳闻令郎是因为你担心老后无子奉养,才从家贫远亲那儿收养来的孩子,没想到竟是如此才思敏捷,确实出人意料……」 「大人过誉了,民妇着实不敢当!」 「不过,这般亮眼的才华,倒让我怀想起本地曾经流传的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约莫十年前,全族因参与密谋叛变而遭到拔官流放的前任中书令之女,正是在一场诗会的场合结识了一名姓宗的才子,彼此情投意合,甚至不管男方已有家室,两人栖宿同行,蔚为一则风流佳话。当时我有幸也在场,亲自与那位宗姓才子笔锋切磋一番,确实神采飞扬……」 听闻县令大人此言,顾盼心头猛地如坠寒窖,深知大事不妙,难以挣脱的绝望感将她捲入黑暗深渊之中。 ——糟了!顾璽肯定被他认出来了…… 宴席一结束,她立刻将知情的少数家人们都召集至书房,无比沉重地宣告她几经思量后的最坏打算—— 「玉大哥,你是我最信任的左右手,担任帐房先生多年,如今顾氏酒庄怕是前景堪虞,气数不长了,趁着我们还能自行做主的时候,你把歷年来的盈馀结算一下,分配给作坊里的每一个工人和家人,让他们还能另谋出路的就儘快外迁高就。徐妈,你准备一下行囊,趁着明日天未大亮之前,就带着娟姊儿和我的手书一封出发上路,去投靠汾县的何家,从小疼爱我的母舅会照应你们的。」 「娘,我不走!」顾盼年方十二的女儿娟姊儿已是泪水盈眶,「不管家里发生什么事,我都要陪着你——」 「傻孩子,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办得妥当了,我还要叫你回来给我帮手呢!难得让你在嫁人之前可以悠间出外溜达一阵子,你就这么捨得让自己一年到头被我使唤个没完呀?」顾盼故作轻松地说道,心里却万分疼惜这个自小跟着自己吃苦的懂事女儿,她这个做母亲的还没能好好替她物色良人人选,仔细为她办置嫁妆呢,就又得差着奶妈带她避祸逃难去,内心着实愧疚不已。 「你骗人!当年你带我离开爹爹家的时候,也是跟我说你只是带我到别处去游玩一阵子……我再也不信你说出来的『一阵子』了……」娟姊儿哽咽地说完,泪水也溢流而下。 其馀家人同感悲悽,一时间涕泣无语。 「娘,是我违背你的嘱咐,莽撞行事才招惹来的祸端,如若到了不得已的最后关头,你就把我交给县令大人吧,我一人做事一人担。」顾璽很清楚自己闯下了可能招致灭门的大祸,就算豁出自己的一条小命,也要保全无辜的一大家子。 顾盼的视线扫向他,高高地举起了手,顾璽闭上了眼,他跟其他家人一样,以为接下来要伺候他的将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但,那记耳光并未如他预料般地发生。取而代之的,是落在他头顶上的温柔抚触,以及莫可奈何中又带着怜惜的一席话—— 「小璽,你终究是个天真的孩子。如果我真有打算将你推出去顶罪,当年就不会冒死买通盗贼团伙,半途袭击押解你父母亲族流放外地的官差队伍,偷天换日用玉大哥早夭的婴孩去做你的替身了……」 「娘……玉叔……」顾璽这才得知当年自己逃过死劫的真相,饱受衝击的他当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小璽,在我眼里,你等于是代替我那无福的儿子活了下来,我断不可能任由你去平白送命。」玉叔是顾氏一家的忠僕,既然夫人主意已定,他势必事主到底。 「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只要你喊我一声娘,你就是我顾盼的孩子。小璽,为娘的再怎么无能不济,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去死。」顾盼摇头笑叹一声,蹲下身与他平视,「她一定会捨身护在孩子身前,即便置之死地也要为孩子谋得一线生机,懂吗?」 「嗯……」顾璽低下头,倔犟地不愿让娘亲看见他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小璽,其实娘觉得很对不起你呢。」顾盼将他揽进怀里抱着,在他耳畔细声说道,「因为我终究捨不得你的异母大姊有个万一,所以说什么也不能让她留下来给我们陪葬……我也只能用我的这条命来向你爹娘赔罪了,毕竟当初我派人救你出来时,曾经顺便传话给他们,说我会保你一生平安;但眼下看来,我明显高估了自己的能耐,说出了无法实现的大话。」 「娘!」顾璽泪流满面地紧紧回抱着她,「对不住……是我对不住你……」 而事实证明,顾盼这番未雨绸繆的密门计划,确实有其先见之明。 两个月后,县令一方面通报当年主理十年前密谋叛乱一案的主审官,指陈当年执行判决的过程中或有漏网之鱼的情事发生,另一方面却又派人给顾盼送了一封私信,若她愿意委身于他作妾,他可以考虑伸出援手,让她一家老小免遭死难。 顾盼给出的回应是,当着县令信使的面,将那封信撕了个稀巴烂,然后毫不客气地拿扫把撵人出去。 三日后,县令以顾氏酒庄违反当朝禁酒令为由,查封了顾氏酒庄,并企图将顾氏母子捉拿下狱。逮捕过程中,顾氏母子激烈反抗,顾盼以身护子,遭官兵当场击毙;顾璽则在帐房先生的多方奔走下,幸而免于刑戮,但自此之后,潜心遁入修仙之道,再也无人知其所踪。 ********** 「啊姨……啊姨!」 「……三更半夜的你在鬼吼鬼叫什么?」沉眠中的顾盼终于受不了在耳畔频繁回响的吵杂叫唤,十分不情愿地睁开眼,一张眼就瞧见泰国小鬼手足无措地在她的正上方飘来飘去,「你要是敢跟我来鬼压床这一套,我就把你封入马桶七天七夜!」 「捕是啦!湿你……湿你虎然一直哭,窝觉得蒿苛怕……」泰国小鬼相当诚实地从梳妆台拿来随手镜,让她自己瞧瞧镜中那副泪痕狼籍的睡顏。 顾盼顿时哑然,沉默许久之后,才幽幽吐出一句:「没什么,就是梦中想起我前世的孩子来了……我呀,说起来还真是个差劲的母亲,到最后的最后,不管是儿子或女儿,我都没有尽责地保护照顾到底……」 「窝觉得你捕是……早糕的马吗才补会都死了拿么久海会哭成这样……」 「呵,我大概真的很落魄,才会沦落到让一个小鬼来安慰我。」顾盼内心的苦涩蔓延到唇角。 如果她够勇敢的话,她就会想方设法去探知上辈子的娟姊儿和小璽后来怎么了,照理说应该不难办到……然而,亡故后的她,始终没有勇气去直面自己的愧疚,只能躲在愤怒的面具后面,用那支黑令旗的存在来证明她生前的一切决定都没错,企图掩饰她的自责与忧伤…… 她,其实一直以来都没有真正跨越自己内心的那道关卡。她清楚地知道。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