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3
随着时光倒转,回忆在脑中被夏日的阳光刷淡了顏色 二十天的暑期游学,伦敦湛蓝的广阔天空与绵软稀疏的白云,昭示着仲夏蓬勃的暑意,纬度高拂面的风是沁凉的。 与台湾闷热窒息的夏雨截然不同。 上午满满的英文会话课程,结识一个土耳其女孩,对我特别热情,我英文不好经常误解她的意思,或是因为口音傻傻愣住,搔搔脸,有些挫败。 很想闷着脸回去跟其他亚洲人混。 只是,不忍心拒绝她,盛情难却。 专业课程在下午,隔週会有半日游的行程,徒步或是搭乘巴士,行走伦敦的街巷。眨着眼,觉得听导览无趣,我总是成为队伍的落后。 阳光热烈,我亦步亦趋跟着前方男生背影。 男生穿着一双经典款的黑武士,搭着一件刷破的水洗蓝色牛仔外套,贴合着双腿的黑色长裤衬得他身高頎长。 也许性子冷傲,他不远不近的掐着距离,正好都走在我前方。 我慢慢习惯当他是指标,人群杂沓的拥挤,踮起脚尖慌乱的目光一旦掠过的他的身影,弯了唇,存着不会迷路的心安。 这份单方面的默契温柔赤诚,丝毫没有染上夏天的浮躁。 直到最后一天我都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认真的话。止于「现在排队要去哪」、「那个公共厕所收钱吗」、「你有听到刚刚说的集合时间吗」如此。 怀抱遗憾,我蹭着散漫的步伐下了楼,走到学生宿舍一楼的贩卖机前面,琢磨片刻都没有看见激起食慾的选项,上楼扯了一件外套,信步出了宿舍的自动门。 老实说,生活在欧洲首都,或是大学城的城市,会彻底颠覆对异国的印象,超市与即时贩卖部称得上普遍,不是我们既定的必须要驱车前往。裹着宽松的飞行外套,戴上连身帽便将双手兜进口袋。 就是没有满山满谷的奶茶,虐呀。 随手拿出可乐,从麵包架夹了烈日松饼跟抹茶甜甜圈。 「pleasetryitagain.」请再试一次。 「no,itotwork.」这张卡不能使用。 「youpayincash?」你可以支付现金吗。 跑调的发展,我发懵,店员直视我的眼神和蔼礼貌依旧,却没由来感到难堪与冷汗,脑中乱成一团。 我期期艾艾开口。「umm,ijust……ionlybringmycard.」 作业时间越发延宕,瞧见后方的大排长龙,我越紧张。 反覆在腹中酝酿着措辞,偏偏有个单字硬生生想不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东西我不要了,麻烦他帮我归位。 「sorry……」 卡在喉咙的话语,眼睫颤动,我扭紧了一角,非常不知所措。 倏地,一隻线条分明手臂从身后探了过来,有意无意地轻轻擦过我的,在脸颊撩起一股战慄,一点怦然,不知道是不是紧张了,感官知觉敏感起来。 茉莉清香从后方温柔拥抱上来。 绷紧的每条神经似乎都被舒展,我踉蹌让开一步,正好撞上他单手扶在柜檯的臂膀,惊愕半瞬,突然觉得无路可退。 侧着身的角度,我看清了是谁。 是我一直追随的暗色身影,同样,是我头一次仔细观察他的面容。 浅短乾净的黑发十分俐落,带着彷彿沐浴后的蓬松感,眸光晕成一片幽嘿,柔光下却隐隐碎出温和轻率。 他瞥了我,若有似无地笑。「卡不能用?」 「对……」 「没带零钱?」 「……正解。」我只想越缩越渺小,或是,地上能有个洞让我鑽了。 厚脸皮惯了,遇上不熟识的人也很随和,我皱了眉,现在的羞耻感真让人陌生,怪了。 仰着脸瞅着他,如水的眸色里可怜兮兮的意味极浓。随手拨了碍事的碎发到耳后,他目光的落点晃了晃。 「howmuch?」 儘管队伍冗长,店员和气接过纸钞,当找零放回他手中,头也不回要离开,环抱着食物我怔然。 「喂……」 「还有什么事?」 「我……你住几号房?我待会去还你钱。」 他站在三步距离之外,窗外夜色极暗,更暗的是他的衣着、他的发色以及他的眼瞳,他看了我,眼睛清清亮亮的,沉稳含笑,我忍不住便犯傻,跟着微笑起来。 他轻轻浅浅牵起唇角弧度。「不用,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凭什么,你成为我的灯火阑珊、成为我的劫后馀生,而我,不过是你的过尽千帆。 不过是你举手之劳的偶然。 八月的艷阳和暖,甚至灼烫着胸口。 盯着接送的轿车远走,我咬了唇,忽然很徬徨。 像是回到国小的毕业典礼,一群人的聚散流转,我从小就害怕分别。 这次,我没有痛哭失声,情绪却是不对,说不上来的鬱闷。 ……我忘记问他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