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偏心

    如果让尤兰达完成机器人的用户使用反馈，她大概会这样写——”洛里是个很好的家务机器人，勤劳，漂亮，乖巧，还很会煮咖啡和烤面包。”

    当然，这些话都不是尤兰达真正能够接受洛里的原因——毕竟这些特质可以放在任何一个家务机器人身上，甚至她自己都可以创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

    洛里是不一样的。

    他不像是寻常机器人，一眼就散发着令人讨厌的机械感。作为一名曾经的研发者，尤兰达觉得洛里是她见过最像人类的机器人。不过这种像不是来源于极度拟真的皮囊，而是她自己都很难说清楚，一种微妙的不同。

    在第三次偷偷观察被发现之后，洛里终于放下盘子走过来，尤兰达赶紧装模作样的把眼睛放在光脑屏幕上。

    如果他问她为什么偷看，她就说想知道今晚的晚餐准备了什么——她默默在腹中策划好回答。

    “需要一些饼干吗？”

    然而洛里走过来说。尤兰达抬起头，对上那双干净的蓝色眼睛，他似乎什么都没察觉——虽然这对于一个敏锐的机器人来说应该不太可能。

    “…不。”尤兰达清了清嗓子，决定照计划给自己打圆场：“今晚的菜是什么？”

    “虾仁配青豆泥。”洛里似乎观察她了一会儿：“有客人要来吗？”

    “没有，就这样准备吧。”尤兰达冷静的答。

    等洛里的背影完全消失后，尤兰达才再次看向光脑。右下角的时间来到四点整，很准时，邮箱进来一封新的未读邮件。

    她几乎毫不犹豫的点开，今天又是一个新账号，但还是那个熟悉的口吻——简短，却咬牙切齿的：“他把毒药掺在鱼干里喂给邻居的猫，今天路过，看见尸体还装模做样的掉了几滴眼泪。”

    从两周前开始，每天下午四点尤兰达的邮箱里都会出现这样一封邮件，第一封信中就声明了——或者说是指控，洛里是一个邪恶又善于伪装的骗子。

    一开始尤兰达还以为这是什么恶作剧，可对方居然一天不落的坚持两周，就算是恶作剧，也未免太过有耐心了。

    尤兰达看着那封邮件，眉毛深深皱起来。她想起前天晚上和洛里一起看娱乐节目，里面有只非常通人性的暹罗猫。她当时说了一句好可爱，洛里就说他白天在街角也遇到一只，还逗弄了一会儿。

    这当然也算不上什么证据。尤兰达没有完全相信网络那头的陌生人，但这种没完没了的sao扰不可避免会导致一些猜忌——她本身就时而对洛里的过度拟人而震惊，这几天看到洛里都不自主的感到心慌。

    没抱什么希望的，她第一次回复了对方。

    “你是谁？”

    没想到五分钟后就收到了回件，又是一个新账号，对方看起来十分谨慎。

    “你不需要知道。但相信我，你身边那个机器人非常危险，请立刻处理掉。”

    这种不由分说的口吻令尤兰达感到窝火。她本来半信半疑，现在对一个字都没兴趣了。她敲下一段：

    “请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还有下一次，我会报警。”

    正准备关闭光脑，对方却又马上回信了。尤兰达点开，映入眼帘一行话展示了背后人的焦急：

    “不要。尤兰达，你要怎么才能信我？”

    “告诉我你是谁。”尤兰达回复。

    “我不会告诉你，但不要对我有敌意。”

    真是莫名其妙。尤兰达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意思，口口声声为了她好，却连姓名也不愿意透露——这世界上还有这种好人吗？

    在输入报警电话后一秒，屏幕上立即弹出一个来电显示，来自未命名。

    尤兰达的心一紧。她抬起头观察了一下四周，一如往常的安静。

    “喂。”她接起来。

    那头沉默了很久，尤兰达差点就没有耐心要挂掉了，对方才终于开口。

    “尤兰达，是我。”沙哑浑浊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几乎不是什么熟悉的声线，但尤兰达还是努力从中辨认出一些似曾相识的东西。

    “……沃克？”她试探地问。

    “嗯。”那边低低的应了声，似乎对于跟她直接对话有些生疏，嗫嚅了半晌也说不出什么。

    尤兰达其实也是一样。毕竟他们的分手算不上愉快，甚至好像要成为一辈子的仇人，但她并不擅长处理这种撕破脸的场合。

    现在沃克真的跟她联系，她张了张口，出来的也不是酣畅淋漓的痛骂，“那些邮件是你发的吗？”

    如果是沃克发的，那也很好理解。尤兰达了解他的能力，弄出几个绕过后台系统的账号不要太简单。

    至于他为什么要污蔑洛里——尤兰达想起洛里手臂上的伤疤，平静的心绪又变得有些烦乱。

    有了前几次的铺垫，她已经不是不能接受曾经自己眼中的正派人沃克会做这种低级的事。

    “抱歉。请你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无论是邮件是什么，不要再来打扰我的正常生活。”

    尤兰达没有抑制语气中的厌倦。这种厌倦不仅出自于防备，更因为心里那点护短——在沃克和洛里之间，她的心已经毫不犹豫的向洛里倾斜了。

    沃克并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人，在听到她的话后，也表现出迟滞的恼怒，只是努力压抑着，“不……听我说尤兰达。你那个机器人，就是只披着羊羔皮的狼狗。他很坏，你知道吗，他差点杀了我。”

    “是么。”尤兰达反过来质问：“难道不是你先打伤他？别想抵赖，洛里胳膊上那条伤口——磁暴针可是你的发明。”

    “那是他先动手！”沃克怒火上涌：“他要拿刀捅我的喉咙，难道我要任他宰割吗？”

    他的话没有任何犹豫，令尤兰达也不由得噎住。错愕的一瞬，脑子里却闪过洛里那张无辜又单纯的面容，做任何事前都会征求她的同意，仿佛一只宠物。

    “你觉得我会信吗？”许久，尤兰达回敬道。

    沃克被尤兰达毫无来由的偏心气得头疼，虽然他也没对一通电话就让尤兰达相信自己抱有什么期待，但也绝对不是这样。

    尤兰达完全被迷惑了。那个假模假样的机器人，一定又在主人面前扮了什么可怜。

    他又想起了另一张脸，和洛里有着相似的蓝眼睛，也相似的令人厌恶。

    “你必须要信我！机器人都很擅长伪装，你是知道的。”沃克强迫着耐下性子：“所以你一直都很讨厌机器人不是吗？尤兰达，你一直都很理智，别被这些把戏骗了。

    尤兰达安静了一下。沃克的口吻是那样熟悉，熟悉的让她感到难过。

    很久以前，他也经常这样教她做很多事，那时他们之间还没有分崩离析，是人人艳羡的一对模范情侣。

    “我很想相信你。”尤兰达轻声说，“但沃克，我们已经分手了。”

    “你想说什么？”

    “如果在以前，你说再多这样的话我都会相信——但我们早就都结束了。我不能容忍你的反复无常。”

    她起身走到窗台前，扯掉角落的一个微型窃听器：“不管你用了多少种方法监视我的生活，立刻停止。如果我再听到什么伤害洛里的事，我会去法院起诉你。”

    沃克简直不可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尤兰达居然像对待人类一样对待那个机器人——“你觉得法院会把伤害机器人当作刑事诉讼吗？”

    “没试过又怎么知道。”

    电话那头好一会儿才传过来回答——“你疯了。”沃克一字一字的往外吐，仿佛医生给绝症患者下的判决，那他现在完全放弃拯救对面这个病入膏肓的人。

    “很好。你总是上这些机器人的当。既然你这么吃这一套，那我有什么可说的？”

    电话啪的一声挂断。

    尤兰达盯着暗下去屏幕，把光脑丢到一旁，疲惫不堪的叹了口气。

    自己是正确的吗。洛里…应该是值得信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