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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不二周助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从一张床上醒来。 他胡乱地伸手往床头探去,原本应该摆放了一个床头柜以及闹钟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摸到一堵冰凉的墙壁。有点奇怪,难道还在梦里?不二半睡半醒的大脑暂时无法想清问题的根源,他的手从床头离开,又循着惯性往床沿摸去,这次他摸到了另一个枕头,以及一大片意想不到的空荡的床。 ……这张床也太大了,根本不是自己卧室里的床,不,不如说,自己目前身处的地方根本不是自己的卧室……问题的关键点拨云见日地浮现在他的大脑中,不二周助一下子便惊醒,张开眼睛猛地从床上坐起。 张开眼后,他首先环顾了一圈。入眼的景象比他预料之中要普通正常得多,看起来不是突发绑架事件,也没有落入什么神秘空间,这里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装修简约又四处洋溢着居住气息的某人的卧室而已。没有什么问题,这恰恰是最严重的问题。 所以这里究竟是哪里呢?不二忍不住叹了口气。 骤然进入一个陌生的地方多少让人感到不安,不二在这种时候一向是谨慎且敏锐的,但某种直觉又使他无法真正提起警戒心,他隐约感觉到,这个卧室对自己而言并不是全然陌生的。 床头的墙上挂着不少镶入相片的相框,不二大略地鉴赏过每一张相片,无论是拍摄的角度、色彩乃至风格,都使他心头一动,微妙地从其中品味出一种新奇之余又十分熟悉的灵感。 窗帘早早被挽起来,早晨时间艳丽的阳光从窗外洒下来,在地板与床沿处洒下一大片带着热度的刺眼金色,窗台上摆放了两盆娇小的,模样可爱的仙人掌,看起来被人照顾得很好。 另一侧的墙壁则被设计成一面原木色的嵌入式书柜,书柜每一层几乎都被填得满满当当,除了书籍以外,还收藏了不少封套老旧的碟片,卧室的主人似乎珍藏了不少上了年代的好东西。 这里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件物品都让不二觉得太熟悉了,熟悉得让他不得不作出一个奇妙的推论——这里或许是未来许多年后的他的房间。 而这个答案很快就在他眼前揭晓了。 一个声音隔着卧室的门自远而近传来,呼喊他的名字:“不二,不二,该起床了……” 不二周助闻声抬头,门在同一时间打开,一个男人的身影从门后出现在他眼前,“不二,早餐做好了,起来吃饭。” 不二的双眼蓦地张大了。“……手冢?” 出现在不二周助视野之中的男人有一张他绝对不会认错的脸,这张脸的主人名叫手冢国光。 不二的困惑有若实质,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对,现在不应该问这个。他连自己究竟身处在哪儿都还没搞清楚呢。 被不二发问的那个男人也少见地露出了一丝惊愕的神色——那张泰山崩于前也仿佛不会作出任何表情的脸上居然也能作出生动的表情,如果不是时机不妥,不二几乎要笑出声来——缓缓开口:“你是……”随即,他再度缄默,仿佛陷入了一段沉思之中,“啊,是那个时候……也到了这个时间了。” 什么时候?什么意思?不二暂时无法从只言片语中解读出任何真意,他看着眼前的手冢,轻易便察觉到他与自己的记忆无法重合的部分。 眼前的这个手冢似乎比印象中的手冢更高大了,体格更为宽阔,肩部与手臂的肌rou都明显被锻炼得更充分,有了更利落更强健的线条,卓越的力量与爆发力隐隐凝聚在这片健美的线条之下,与印象中的手冢……不,是比印象中的手冢更难以战胜了——如果他依然在打网球的话。 想到这里,不二忽然笑了一下,如果是他认识的手冢,那不论如何,他一定不会放弃网球,只有这点,他坚信不疑。 手冢终于从沉思中回神,看着自顾自笑起来的不二,没有询问他在笑什么,“总之,先起来吃饭。之后的事我慢慢给你解释。” 2. “所以,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了吗?究竟发生了什么。”手冢国光皱着眉看向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 U17世界赛完满落幕,赛场上意气风发的网球王子再度回归到普通平凡的国中生活,国三的学生也来到了人生规划的分岔路口。手冢国光是这一群人之中最早一批完成决定的人,国中毕业后,他会启程去往德国继续高中学业以及网球的职业训练。 今天是一个平静的周末,手冢国光按时早起,完成既定的锻炼计划,用过母亲制作的早餐,在书房中读一会儿书,如果下午天气不错,他准备与爷爷一起去港口钓鱼。 直到他接到一个电话,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过电流,声音轻巧地向他请求道,“ね,Tezuka,可以出来一下吗,我遇到了一点麻烦。” 鉴于此,他暂时改变了今日的计划,在早上十点出现在一间咖啡馆的卡座之中。 侍应端来两杯味道香醇的咖啡,又在他的对面摆下一块漂亮的蛋糕,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小小的欢呼了一声,提起银色叉子舀下蛋糕最顶端的奶油。 眼前这名年轻人,手冢国光其实十分熟悉,但细看起来,又奇异地给人以一种陌生感。他有一双深蓝色的,海一般柔和的眼睛,浅茶色的发梢略有些长——至少比手冢印象之中的那个人要长上一些,盖住了后颈,他低头舀起一块蛋糕放进嘴里时,顺手把耳边垂下的发丝往耳后别了上去,毫不在意地将清秀柔和的轮廓在手冢面前露了出来。 他笑盈盈地看着手冢国光,眼睛弯了起来,“手冢,别着急嘛,我会慢慢解释的,今天还有很多时间呢。” 这个人是不二周助无疑,除非手冢国光的记忆出了差错,又或者有人(比如立海大那位大名鼎鼎的欺诈师)故意来作弄他。但无论如何乔装打扮,他绝对不会错认不二周助本尊。正是这种笃定,手冢眼下才越发疑惑起来。 这名不二周助目测比平时的不二要高上大约五六公分,发梢长了些许,脸庞依旧洋溢着少年气质,举手投足却比平时更为从容,身上的服饰似乎不太合身,比平时要短上一截,露出的小臂与腿部保留了纤细感,却可以感觉到肌rou蕴含的柔韧与力量。 与其说他是不二本尊,不如说这就是不二成熟后的模样。 手冢国光目光一凛,隐约抓住了一个真正的答案。 眼前的不二咬着银色叉子的尖端对他笑起来,“啊,糟糕,手冢已经猜到了。” 手冢国光看着他,迟疑了片刻,“你是……未来的不二。虽然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你,但你应该已经成年了。” “回答正确,”不二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我今年25岁,是来自十年后的我哦。作为回答正确的奖励,告诉手冢一件未来的事好了,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关于手冢十年后的事情,我知无不言哦。” “……”手冢的眉头没有松开,“那就告诉我,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唉,明明我说的是‘关于手冢’的未来,手冢却毫不犹豫地问了一个我也回答不了的问题,真不愧是你。”不二愣了一下,旋即皱起眉苦笑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只知道,15岁的时候我也经历过一次。这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不知缘由,却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吗?手冢沉思了片刻,再问,“所以,15岁的你现在去了哪里?” “嗯……15岁的我嘛,现在大概,”不二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他看着手冢的脸,弯起眼睛神秘地笑了笑,“正在我家里吃你做的早餐吧?” 3. 烤面包片与煎鸡蛋与rou类脂肪的香气漫溢了整间屋子,还没走近餐桌就因为先嗅到香味而饥饿起来。 这种充满脂肪的味道自然是为不二特意准备的,入座时不二看了一眼手冢面前的那一份,是严格按照营养配比准备的丰盛但味道略显寡淡的运动员餐。 他情不自禁地问:“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 手冢意会,“你的十年后。十年后的你和你交换了时间点,现在正在咖啡馆里吃蛋糕。” “为什么手冢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十年前的我被十年后的你骗出去了。” “哈哈。” 原来如此,已经十年了。不二不再说话,低头解决起面前的食物。 他过去没有特别在意过手冢厨艺如何,现在看来倒也不算太差,他吃得津津有味,很快就填饱咕咕吵闹的胃,放下刀叉支起腮,光明正大地打量起另一个人的脸庞。 不二没有开口,手冢居然也对他的视线安之若素,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注视,甚至连眉头也没动一下,不二在心底啧啧称奇,忽然非常想试试一直看下去可以收获什么反应,对着这张脸就算看上一天他也不会腻的。 可惜他现在有另一些更想知道的事,“手冢,我知道十五岁岁的你想要什么,但我不知道二十五岁的你。现在的你是怎样的呢,你已经完成你想要达成的那个目标了吗?” 手冢抬起双眼,镜片后的眼睛认真地注视他,“现在的我与十年前的我所想的事从来没有改变过,不二,最清楚这一点的是你。” 不二眨了眨眼睛,扫了一眼他面前的餐碟,“比如说,吃运动餐的时候会想起乾的蔬菜汁吗?” “不,这个就免了。”手冢断然决然地驳回。 不二顿时乐不可支。 手冢收拾餐盘的时候,不二仍旧坐在餐桌旁支起腮看他,目光时而深远,时而又落回他的背影上。他轻轻在手冢背后叹息,“其实我最想问的不是这个,手冢。我知道你不会放弃网球,十年前我就知道,现在的你一定已经走得更远。但是,唉,我不知道……” 不二带着一点迷茫,甚至是一种困惑,问:“我和你,手冢,我们……在一起了吗?” “……”手冢没有立刻回答,他沥起已经洗好的餐盘,擦干净手上的水滴,转过身来,走到不二身前,随即单膝落地蹲下身来,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平视十五岁的不二。 十五岁的不二在二十五岁的手冢面前实在过于娇小了,这是一个成年男人和一个少年的差距,是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的时间。 十年的时间,究竟会发生什么,究竟会如何发生?未来的不确定性引诱着人去探究真实,又使人在谜底揭晓之前望而却步。 手冢伸出手,牵起不二的手指,成年人的手掌很宽大,轻松就能把少年的手包裹在手心里,他看着不二的眼睛,缓缓说道,“对,不二,我们在一起了。但不是十年后,而是十年前。” 4. “手冢,我们去约会吧。”咖啡馆的卡座里,那名漂亮又从容的年轻人对手冢国光说。 手冢很少会拒绝不二的请求,即使他有时……经常不按常理出牌,因此手冢会询问不二的理由,“为什么这么突然?” “这个嘛,因为,十年后的我现在正在和我的手冢在游乐园里约会哦,”他故意又促狭地咬重了“我的手冢”这个词组,随即轻轻地笑道,“所以,我也要礼尚往来才行。” 不二在这种恶作剧的时候总是特别有行动力,手冢国光已经深深地体会过这一件事。他招呼侍应结了账,无视了手冢郁结着眉宇的脸,牵着他的手往商业街走去。 虽说不二将这段突发安排的行程称为“约会”,实际上直奔的约会地点也只是他平时爱去的中古影音店而已。手冢有时放学后会陪不二来这里,影音店门口有一只纸箱,专门用来寄售一些二手老旧碟片,不二在店里最爱搜罗的地方就是这里。 十年后的不二在喜好与习惯上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依然喜欢影音店的摆在门口的二手寄货箱,依然对这一堆或许藏着什么珍奇乐曲的碟片兴致勃勃。 手冢自问并没有不二这种鉴别中古物的独到眼光,但他对不二的忽然燃起的兴致却有一种独到的敏锐,“十年后这家店已经结业了吗?” “啊,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十年后的事了呢。”不二手也不停,指尖在碟套上跳跃的动作像弹琴一样轻巧,“没有哦,十年后这家店还在呢,只是媒体发展太快,这些老式碟片十年后已经是稀有的东西了呢。” 十年时间太长了,足以让许多东西在时间的淘洗下迭代或是淘汰。十年时间太长了,在时间的沙海中得以沉淀下来的东西便显得弥足珍贵。 那十年后的我和你呢? 手冢不知道该不该问这一件事。 他活了十五年,一切都坚定不移且有条不紊地前进,他的网球他的目标他的人生他的未来,即使在受伤的那段时间,他也没有任何迷茫与止步的时候,他人生唯一的不确定性,就只有名为不二周助的这个人而已。 现在这个人以十年后的姿态出现在他眼前,用只言片语向他暗示了关于手冢国光与不二周助的未来的可能性,让手冢忽然生出了一种迫切的渴望,他很想知道这一个不确定性的答案。 因此他不再犹豫地问出口。“不二,那我和你呢?我们十年后是什么关系?” 二十五岁的不二停下了指尖的动作,直起身,深深地、温柔地看向十五岁的手冢。 “手冢,这句话你不应该问我。只有十五岁的我才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5. 不二很久没有玩得这么开心过了。 傍晚的时候从游乐园里回来,他在车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家里,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件对他而言有些宽大的外套。 不用想也知道是手冢把他抱回来的,二十五岁的手冢对他似乎有一些意想不到的耐心,大概是他的身形实在太小了,让人直观地意识到他确实还是个孩子,因而情不自禁便多了几分面对孩子才会有的怜爱。 不二倒是并不讨厌这种优待,出于一种恶作剧的心情,他更想看到手冢被不知情的路人看作是他长辈时露出的局促与沉默。虽然从脸上的神情几乎看不出来,但他多少感觉得到,手冢心里并不如脸上那样毫无动容。 这也算得上是某种情人之间的小小情趣吧? 时间也快到了,今晚的某个时间点,十五岁的自己和二十五岁的自己就会如同最初那样交换彼此的时间点,回到正确的时间轴上。不二对此有种直觉的笃定,而手冢也用曾经的经历赞同了他的判断。 他将外套放在沙发上,带着一种宝藏探险般的心情在这间房子里四处逛了起来。 阳台很宽敞,角落里放了一张吊椅与小桌,多年搜集与细心种植的仙人掌在花架上摆放得错落有致,有几株已经结了花苞,不二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才舍得挪开脚步。 这一间是暗房,还另外收藏着不少单反与摄像头,不二喜欢使用老式相机以及用底片冲洗出来的相片,一直希望以后有一间自己的暗房,现在看来倒是顺利地如愿了。 最后打开的是书房的门,书桌后的手冢抬起头看向门外的十五岁不二,问:“怎么了?” 不二背着手往房门里钻进来,眨了眨眼笑道,“没什么,临走前参观一下你的奖杯。” 书房的一侧是一座玻璃门收藏柜,整齐摆放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比赛奖杯,显然是冠军最多,偶尔夹着几个银色的杯座,反倒在一片金色里显眼起来。 不二隔着玻璃柜门看向这一个个金杯,玻璃反着光,清晰地照出了他的倒影。 “ね,Tezuka,”他轻声地对着自己的倒影说,“其实,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在这个时候交换时间了。” 手冢从书中抬起头,看向他,“为什么?” “因为十年前的这个时间,你记得吧,我们刚结束U17的训练营,而你已经决定高中要去德国了。” “所以?” 不二转过身,看着二十五岁的手冢笑了笑,“所以,我现在一直在想,要不要和你开始,要不要在这个根本没有留给我任何可能性的时间,决定和你一起走下去。” 二十五岁的手冢注视着他,“我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但我没有,直到现在,我也还没有呢,手冢。” “那我会等你决定好,”手冢沉静地,丝毫没有迷惘地对十五岁的不二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向我走来,Fuji。不论是网球,还是未来。” “……所以说,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笃定呢,这一点有时让人觉得很讨厌哦。” 但是…… 错位的时间开始流动,十五岁的不二落入一片荧荧的光中,指尖开始解离,碎裂成一片片同样细碎的光点。 他看着自己散开的指尖,最后一眼看向二十五岁的手冢,清浅的叹息与他一起散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之中。 “但是,我唯独不想让自己后悔……” 6. 不二在一片星光与青草的气味中醒来。 啊,回来了,是他熟悉的天空,熟悉的草地,熟悉的河堤,以及熟悉的一张冷峻又英俊的脸。 他茫茫然地睁开眼睛,问:“几点了?” 这张冷峻又英俊的脸用一副清醒且沉着的声音回答道,“十点,还不算太晚。欢迎回来,不二。” 不二笑了一声,从他枕着的膝头处坐起身来,“真是奢侈的枕头啊,二十五岁的我一定睡了个舒服的午觉吧。” “我倒是觉得,他被某个人宠爱得太放肆了一点。” 不二愣了一下,失笑,“那你想猜一猜这个人是谁吗?” 手冢看着他笑弯的眼睛,落地有声,“二十五岁的我。” “嗯,是你哦。” “所以,不二,十年后的我们是什么关系?” “啊,这个嘛……”不二看着手冢的眼睛,凑近了一些,近得足以在眼瞳中倒映出对方的身影,然后轻轻地在他唇前吻了一下。“是我不会让自己后悔的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