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无尽夏

    07   无尽夏

    接受一个像夏江江这样的meimei毫不费力，暑假两个月，方持已经习惯她的亲近。

    他并不是热情的人，但他有许多待人接物的办法，依靠礼貌与风度维持得体却疏离的交际。但这些办法对夏江江并不适用，少女坦诚直白，带着让所有人喜欢她的魔力。

    他也被名为夏江江的魔力影响，变得迟钝，意识到自己与对方太过亲密为时已晚。

    那是夏江江十七岁的夏天。

    又是夏天，总是夏天，就像她的名字。

    高二结束的暑假，岑明明选择加入LFG战队，这意味着夏江江要与meimei长期分离，她好像陡然失去了一份独特的安全感与出口。

    方持发现她在自己面前倾述欲更强时想通这一点，他足够耐心，也乐于当meimei的救生圈，成为她装纳秘密的漂流瓶。

    这一切原本没什么不好，但必须以他没发现自己可耻的心动为前提。

    发现的契机是他去美术室接夏江江，碰见男生向她表白。

    他在车里等，隔着大段距离，并不知那个男生是在表白，看见她义气地拍人家肩膀，还以为是称兄道弟相约下次一起玩。

    他真心实意地如此认为，以至于夏江江坐在副驾驶时随口就问了出来，“刚刚的同学要约你去玩？”

    “不是哎，是在和我表白。”她诚实到直白，毫不窘迫，更没有想掩藏的心思。

    方持有片刻错愕，眉头不自觉拧起，像是没听清一般确认，“表白？”

    “对呀。”

    拧紧的眉头无法松懈，他开口说话的语气还算平静，“开学你就要高三，现在谈恋爱不太合适。”

    “我知道呀，而且他认识我还不到三天。”她说话时带着笑，心知肚明对方的喜欢毫不深刻，却不下绝对的论断，是少女天真又残忍的温柔。

    她确实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方持无条件相信她所说的话，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嘱咐，“高三很重要，你还小……”

    他蓦然愣住，时刻保持清醒的大脑宕机，吉光片羽接踵而来，最后聚集拼凑成熟悉的话——她还小。

    他并不是好为人师的人，在岑明明面前从不说类似的话，却因为她无数次和自己这么说。

    在她因为用无伤大雅的小伎俩捉弄到自己时，在她一次次向自己倾述时，在她毫无杂念贴近时，他一次次告诉自己这是需要爱护的小meimei，她还很小。

    这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这个理由的作用已经超过它原本的意义，不是可以原谅，更不是需要体贴。

    而是要忍耐，要克制。

    他从出生便被寄予厚望，为了继承家业必须不停往前奔跑，大多时候接触的都是年长者，这些人是家庭教师、族中长辈、公司管理层、父亲的合作对象……早早被催生出一套成熟交际体系的贵公子自以为能把握好与每个人相处的分寸，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并不明白该如何和夏江江相处。

    他分明敏锐，一开始便知道自己的交际法则不适用她。

    君子不立危墙，他忘却了自幼被耳提面命的训诫。

    他突然痛恨自己这一刻的警觉与聪慧。

    夏江江发现他的失神，倾身贴近一些，伸手抚他眉头，“方持哥哥，不要皱眉。”

    如同触电一般，方持惊惶地拉开距离，看见她明亮却疑惑的眼睛，犹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所幸车还没有开出去。

    “方持哥哥你怎么了？”夏江江不解，还隐隐有些担忧。

    他冷静下来，咬紧牙槽不着痕迹地深呼吸，甚至感谢自己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可以帮他遮掩几分眼中的狼狈。

    “没事，我突然想起有个文件没来得及整理。”再开口时语气如常，还记得和她道歉，“不好意思江江，我等会儿得回去整理文件，没办法带你去吃饭。”

    他第一次没有履行答应她的事。

    “没关系啊。”十七岁的夏江江还不能看穿他的伪装，贴心地表示理解，“要是很急的话你先回公司吧，我打个车回家就行。”

    “我先送你回去。”几乎无法再与她同处一个空间，但他还记得必须送她回家，还记得告诫自己开车切忌情绪激动，切忌心神不宁。

    他沉默地开车，安全将人送回家。夏江江却担心不已，她在车上讲美术室今天的趣闻时他的回应很敷衍，但他不是敷衍的人。

    “方持哥哥，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她在关心自己的哥哥，而他在想自己的失控，何其讽刺。

    他说没有，然后落荒而逃。

    修整错误的第一步便是发现错误如何产生，他在晦暗的客厅思索，试图找出错误的根源。

    “我才不去衔接班，揠苗助长不可取！”

    “你以前一定没失败过，才觉得失败不应该存在。昀子哥不知道失败多少次，但都站起来了呀，现在别人见他都得叫一声夏总呢。哪有宝宝一直哭，哪有持持一直输！”

    “灯宝也夸你长得帅哦，说你面若冠玉，身如修竹，有君子雅意，咱家灯宝可真会夸。”

    “昀子哥骂你啦？哎呀，他就是觉得你有些想法太呆板，要真骂人，十个你也不够他骂。”

    “勇敢坚强很好，但我们也要允许害怕退却与放弃，只要你快乐。哈哈哈很有道理对不对，是无敌可爱的灯宝教我的！”

    “我小时候可喜欢上特长班，你能说出来的我都上过，我现在啥啥都会，就是啥啥不精。”

    “公司所有游戏明明都会玩，她是Super   Gamer！”

    “我就是开心呀，开心不需要理由。”

    “方持哥哥你太无趣了！要多发现生活的乐趣！”

    “我可是人见人爱的夏江江！”

    过往反反复复，方持在一无所获之际惊醒——并非某一个时刻或瞬间，而是避无可避的必然。

    夏江江富有探知欲，对世界保持好奇，喜欢尝试新事物，充满生机，向上勇敢，永远自由。

    他被家族归化驯服，对未来缺乏期待，走在既定的人生轨道，像设定好终点的动车，规矩板正地高速往前，看似儒雅随和的皮囊之下只有沉郁冷漠。

    他们是两个极端，压抑克制的影子注定被自由热烈的灵魂吸引。

    这个认知让方持绝望惊惶，他无比清楚，自己不能爱十七岁的少女。

    尤其当这位少女名叫夏江江。

    所幸他及时发现，还有回头的机会。

    幸好，幸好。

    一周后他完成工作交接，辞职回了「鸿博」。

    *   持子：我真的不是恋童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