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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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潇正坐在食堂角落,她在和她的朋友们一块用午饭,她的腮帮子鼓囊囊的,塞满了青椒和牛rou。 严潍站在食堂门边,是不会轻易被她们发现的位置。 现在是假期,食堂里只有寥寥那么一点儿人。 严潍深呼吸了好几次,却还是紧张得要命。他要做的很简单——走过去,拍拍陈潇的肩,对她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我一直喜欢你。 简陋得不符合严潍的一贯风格。 事实上他原本足足设计了十几个不错的小短稿的,但最后都弃用了。他发觉自己只要能走到陈潇跟前,神色如常地说上一句“我一直喜欢你”,就已经了不得了。 他迈出步子。 坐在陈潇正对面的女孩突然戳戳陈潇的手臂:“严潍是喜欢你么?” 严潍一个急刹车,停在原地。 陈潇诧异:“为什么这么问?” “他把你从雪山带回来了诶!”女孩激动地论证道,“而且你看,他平时对你很特别啊,不是么?” “带回来是因为严潍人很好。特别……哪儿特别?” 女孩想了好一阵,才憋出答案:“特别苛刻?特别……爱对你说三道四?” 陈潇翻了个白眼。 “你再想,仔细想,他真不喜欢你?” “不喜欢。” “那……你喜欢他么?” 陈潇摇头,露出更为诧异的表情,不过她虽然对严潍没什么感觉,却显然很愿意把这话题继续聊下去。她不好意思地捧住脸:“我喜欢,那个,你们觉得我老师怎样?是不是很温柔,很好看,还很强?我还没师母呢,如果我可以……就好了。” 女孩对她的少女心事完全不感兴趣,只指指自己,再指指邻座的女伴:“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追严潍咯?” “啊?追啊,问我做什么?”陈潇愈发迷惑。 于是她们纷纷击掌欢庆。 女孩笑道:“我不会抢朋友的心上人嘛,你不喜欢他,那就好办了。你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对严潍虎视眈眈。” 陈潇叼着筷子想了想,最后放弃思考,继续吃她的午餐。 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几乎没再见过严潍。 即使很远地望见他,同他遥遥挥手打招呼,他也只是回望她们一眼,转身走另一条路。 好几次陈潇尴尬地愣在原地。 她的朋友也有些尴尬,问是不是因为自己在,严潍才对她们视而不见。 “那肯定不是,他人很好的。”陈潇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算了,你别在意,他一直这样,喜怒无常的。” 陈潇不大在乎严潍什么时候疏远自己,又什么时候回来。 所以她忘了严潍这次究竟是隔了多久才回来的,总之,是严潍回来了。在她的记忆里,严潍回来后就学会了抽烟。可其实严潍是从疏远那天开始烟雾缭绕的。 许多年后严潍回望旧日种种,想是就从那一天开始,他的鼻尖总缠绕着烟草的味道。 他在每一个深夜里点烟,用尼古丁的刺激来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灵魂。 重新和陈潇成为朋友的那晚,他站在阳台,就着冷风吸指尖的香烟。 他想他是个失败者,一败涂地的那种。可该怎么办呢?能怎么办?他还是想靠近她,想触碰她,想和她说话,想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的笑,直到死去为止,即使一辈子一无所得。 “真贱啊。”严潍轻声笑道。 十四岁之后,一件接着一件的大事蜂拥而至,挤进严潍的人生里。 十四岁的春天,他的母亲被作为人质劫持。 前一晚陈潇还在他家里吃过玩过,严潍特地给她做了荷花鱼,他的mama把鱼rou吃得满衣服都是,陈潇便蹲下仔细给严mama擦干净。 许多个瞬间严潍会自欺欺人,想他们就好像一对暧昧不清的情侣。 “潇潇明天还会来吧?”严mama期待地眨眼睛。 “来啊。”陈潇点头。 次日一封信就送进了严潍手里,里头只写了一样:严夫人被绑架,要严潍独自前往赴约,如若发现有半点伙伴跟来的痕迹,就立刻杀了严夫人。 信下标注了地点时间。 极其简单粗暴的手法,比电视剧里常演的更弱智,但偏偏是管用的。 严潍的脸色白得像纸,陈潇终于在他沉默的第三秒用力握住他的手。 严潍回看她,垂下眼,折起信纸:“我没事。时间还早,先揪出这是谁做的。” 严潍在短短一小时内抽丝剥茧地锁定了罪犯身份,不过是以前的任务里抓捕过的毒枭。 接着他又用了一个小时布置了极尽周详,天衣无缝的计划。 陈潇对他的计划思索良久,问:“你真自己去?” “对,不棘手,你等我消息就行。”严潍转身要走。 陈潇忽然用力握住了他手腕,她握得很紧,紧到严潍试图抽了抽,却没能抽出来。可她不看严潍,她依旧在看着桌上列满嫌疑人姓名的单子,严潍只能瞧见她被灯光笼罩的侧脸,影子在她眉眼间流淌。 “我刚才就想问了,这家伙不是被送进监狱了么?” 她问。 “你不知道么,他的律师为他打赢了官司。” “……我不会害阿姨出事,让我跟你一块去。” 严潍去掰陈潇的手,她的手指却如同铁钳般难以撼动:“我自己可以处理干净,不需要你去,也跟你没什么关系。” 陈潇松开手,又极快地一个反手揪住他领子,一字一句说:“阿姨是很好的人,所以跟我有关系。” 严潍最后还是带上了陈潇。他没法儿不带她,有时陈潇就像个钉进地里的石牛,多少个严潍也拉不动。 他们在约定的地点附近游离,找到了隐蔽的其他入口。严潍将从正面进去谈判,吸引毒枭注意力,陈潇则从背后搞定所有帮手,一切随机应变。 严潍给了她一把电枪:“电晕就好,别在他身上留下重伤,你知道特组学生的规矩。” 陈潇接过,什么也没说。 陈潇做得很好,将近完美。在严潍摆出苍白无助可怜惊惧的模样与敌人交涉时,她从后方突入,揍晕了所有保镖。 毒枭慌乱不已,拔枪试图瞄准陈潇。严潍俯下身疾冲过去,夺回母亲,然后给了他一拳,力道之重,把男人一大半的牙齿打落。 男人往陈潇的方向跌倒,而陈潇正也往这方向冲来。 接下来只要陈潇出手电晕他就足够了。 陈潇与男人擦身而过,在他们中间,白光闪了闪。 泼溅的血黏在了灯上。 陈潇割开了男人的喉咙。 男人的尸体咕噜噜地滚在地上。 “你……在做什么?”严潍不敢置信,“你应该把他押回去,你这样会被记大过的。” “我知道,得检讨,处罚,观察。”陈潇一脚踢在尸体上,踢得尸体又滚了好几圈,“送回去,还不是出来,能出来第一次,就能出来第二次。反正这是我干的,和你没关系。” 严mama脸上沾着血,哆哆嗦嗦地依偎在儿子怀里,看着她。 陈潇低着头,久久地与尸体圆睁的双眼对视,她轻声说:“我一直坚信某些天真,幼稚的东西,所以我总是觉得,很愤怒。” 她看向严潍,她的脸是如此静谧,腰背笔直,血的艳红在她亮如白昼的瞳孔里燃烧似的浮动。 严潍已经腾不出精力来管陈潇怎样了,他的母亲在他怀里又哭又闹,他用尽了力气才把严mama哄回家,还得为母亲会不会把眼睛哭肿而担惊受怕。 “我去给妈煮粥吃,好不好?”严潍用热毛巾给她擦脸,“不会有下次了,啊,潍潍保证。别怕,妈。” 严mama抽了半晌鼻子,弱弱地问:“潍潍是不是喜欢潇潇?” “没有。”严潍摇头,早习惯了自己母亲到处乱窜的思维,“不说这个,我先给你煮东西吃不好么?” “你不要喜欢她。” 严潍给她擦脸的手不着痕迹地顿了顿:“为什么?” “她是不会为了任何人停下的人。”严mama仰着脖子说,“好多人都说mama傻,其实mama不傻的。” “嗯,mama当然不傻。”严潍把毛巾叠起来,放在桌上。 严mama又抱住儿子,像只寻找庇护的鸟崽,严潍没办法,把她搂在怀里拍她的背。 “mama以前看荷马史诗,看过个故事。”严mama说。 “妈你还看荷马史诗啊?我怎么不知道?”严潍哭笑不得。 “你听mama说!”她跺脚。 严潍立刻噤声。 “多么残忍啊!你这手执长矛,肩抗圣旗的英雄。爱你的人——你的妻儿父母的哭喊乞求只是从你耳边滑过的风,他们的眼泪你视而不见,你只管向前走,向前走,披荆斩棘,用最后一滴血开路。直走到尽头,你跳入悬崖,于是大地边缘升起炫目而庞大的光。”她朗诵繁复的诗文,陷入汹涌的感情中,“我知道你的名字!人们都叫你——” 严mama愣了愣,她想不起最后那几个字了,她支吾了半天,抓破脑袋也没能再记起来。 严潍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荷马史诗,他通读过荷马史诗,并没有这么一段,这是他mama不知道从哪本杂书里看来的。 可是他抬着头,长久地望着天花板,似乎知道那几个没能说出口的字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