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九天揽月
第八十章 九天揽月 原来刘备东拉西扯，又是发怒又是调侃，说了那么一堆话，是在这里等着荀彧。刘备何止是不傻，简直就是人精，总能在不知不觉中让人放下心防，然后从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给予人致命一击。荀彧没有例外，他想曹cao也不会例外，也一定在某个时刻被刘备或真或假的语言击中过，被刺痛心灵，然后陷入某种癫狂之中。 很有趣。荀彧想着。没有人这样当面羞辱过自己，但荀彧感受到的不是屈辱或愤怒，而是怀着某种奇异的喜悦。刘备在找自己的弱点、不断地看穿自己，那种被在乎的感觉很好，也很疼。刘备在试探他……试探荀文若一人。他并不关心曹cao喜欢谁，对郭嘉、夏侯惇乃至曹cao本人也毫不在意，他只关心荀令君是不是有弱点可以被嘲弄、招惹。 沉重的心情在一瞬间变得轻快起来。荀彧心情很好，他不想一直被刘备牵着鼻子走，决定主动出击，他道：“将军如此傲慢，却能在曹营横行如无人之境，必然知晓曹公宠信爱甚。只是佯装不知，在我与他面前反复周旋、推诿、拉扯，可惜彧与主公悬殊过甚，将军玩得实在不够过瘾。若是遇到两个势均力敌之人，将军能把他俩耍得团团转，还能全身而退，只怕留下一室伤心人。” “荀先生是聪明人！”刘备也笑道，“与你相谈畅快至极，可惜只有最后一日。先生何必自鄙，您若是物品，必然也是最漂亮的物品，那些俗物岂可与您相比？只有眼瞎、心瞎之人才会厌弃足下。备不自量，欲上九天揽月，迟早将先生摘下来。” 听到这话，荀彧感到一阵恍惚。他当然不是什么月亮，更不可能被刘玄德摘下来，只是被这样全神贯注、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时，他感受到了一阵纯粹的、轻盈到极致的快乐。不是那种沉重无望的情感，是一阵拂过心头的微风，在清浅相逢后不留下任何痕迹，一如流绪微梦、来去无踪。 荀彧垂眸轻笑道：“我还不了解你么？彧也好，还是别人也好，你追到了就会放在一边，然后去追逐新的人。无论曾经多么情真意切，有了新人之后那一切都不再重要了，一个接着一个。恐怕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忘记这里的一切，我对你来说也没那么重要吧？” 刘备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又得意道，“先生了解我，也应该明白我刘备是什么人。可先生和别人不一样，别人一摘就到手，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致维护。你荀令君永远都那么高不可攀，让我心心念念、求而不得。这月亮太难摘了，真叫人发疯！” 刘备露出了极其狂妄的神情，明亮的眼眸如同烈火一般、疯狂地灼烧他所注视的一切。配上那张略带强硬、却又带几分柔和的脸，竟然有着一种奇异的魅惑感。好怪异……刚烈和柔和本不该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但刘备可以将它们融合得恰到好处，如此热烈、明媚又振奋人心。怪不得有人想把他当私人物品藏起来，不想让旁人看到，又恨不得拿去炫耀。刘备不是月亮……他是炙手的火焰，谁想私藏他，一定被烧得尸骨无存。 荀彧嘴角噙着笑意，看起来极为柔和清雅。刘备用深沉的目光注视过很多人，大部分人不好意思和他对视，也有一些会显得十分羞怯，还有一些会反过来用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刘玄德。但荀彧和所有人都不同，他十分坦然，刘备的情感越是浓烈，他就愈发泰然自若，他真是个奇怪的人，刘备想着。不管刘备给他多少爱意，他都不会激动、羞涩，也不会用深情款款的目光回应刘备，但又不是全然冷淡的。他会用欣赏的目光注视刘备，也欣赏每一个人……这就是君子之风么？刘备有些失望。他希望得到荀彧独一无二的爱，但是正如荀彧所言，如果真的得到了，刘备又会马上厌倦。 他们还真是挺般配的……刘备暗想。如果曹cao没有这么疯狂地盯着他，而是把他当成普通的降将留在许昌该多好，他们不必分离。刘备可以在许昌陪着荀令君一辈子，也陪着小皇帝一辈子。等到曹孟德哪天想僭越、篡位了，刘备还能保护着令君，救不了天下所有人，至少能护一人周全，让他寿终正寝、此生无忧。可惜这份感情令君永远不会懂得，他只会舍生忘死地辅佐曹公、用尽残酷的手段攻伐天下，不会多看一眼偷偷注视着他的刘玄德。他若是愿意看我一眼，便是死也值了……刘备几近疯狂地想着，不知不觉已眼眶潮湿，伸手擦拭眼角的泪水。 荀彧抬头便看到刘备擦泪的模样，不解道：“你怎么哭了？”说着就要为刘备擦掉眼泪，刘备躲开荀彧的手，推拒道，“备是曹公掌中之物，旁人不可碰。” 一阵极为强烈的恶心感从荀彧心头涌出。刚刚还笑着说要摘月亮的刘玄德，一瞬间狼狈卑微到了极点，所有的快乐都在这句话里消失了。荀彧觉得自己是如此无能，甚至无法开口安慰刘备使他好过一些。曹公越是急切地想拉拢讨好刘备，刘备就越是痛苦屈辱到无法呼吸，反而对他更加痛恨；等到曹公哪天心软片刻、放给刘备喘口气的机会，刘备必定会一去不回。如此行事不计后果，全然不复往日机智，愚蠢地让人发笑。 是了。是荀令君的怀柔起了效果，刘备对荀彧越是言听计从，就越显得曹孟德无能，百般讨好也不如几句甜言蜜语有效，怎么令人不愤怒？他越是急切地想证明自己比荀彧更有本事，就越是南辕北辙。刘备兵不血刃便能轻易挑起二人心中的怨怼，偏偏他却是最大的受害者，是他被软禁起来痛苦不堪，没有人会责备他。就算现在荀彧退出也没有任何用处，他在许昌的影响力太大了，也能轻而易举影响心怀许昌的刘玄德。这个被荀彧视作家的许昌城，已经成为了曹公的牢笼和枷锁，他迫不及待地想带着刘备逃出去，逃向他以为的自由，只有他们二人英雄相携的广阔天地。 ……太可笑了。曹公一次次屠杀、僭越，置用校事诛杀反对他的官员。这样深重的罪孽也早已成为了荀文若的枷锁，他无法从罪恶中逃脱，只能随着主公一条道走到黑，直到天下太平那一日再来洗清罪过。可是曹孟德居然率先想逃，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如果说他们三个人里有一个人可以逃掉，大概也只有刘玄德，他不会陪伴荀彧镇守许昌，也不会一直陪着曹cao为非作歹，他会逃走，逃到哪个大家都不知道的阴暗角落里，再来疯狂地招惹他们。 自徐州消息传来后，荀彧很久都没有这样快乐过了。偏偏这样的快乐是刘玄德给予的，这个可爱、又可恨的家伙，明明无能到了极点，却总能让人为他痛苦、为他快乐、为他发疯。荀彧想，这个人要是不能死在我手中，将是天大的遗憾。 荀彧牵起刘备的手，平静道：“彧与曹公亲如一家，他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自然碰得。” 刘备瞳孔急速收缩，任由荀彧牵着手，没有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