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山鬼
冬月的长沙冷得刺骨，湿冷的空气夹杂着凛冽的寒风，连吸一口气都像是咽下了一团冰碴子。 浑身是血的男人微垂着头靠坐在树干下，艰难地喘着气，他的腹部有一条极深的狰狞刀口，或许是因为暴露在冷空气中，血流的速度还不算太快，但是男子依旧感觉自己身体的温度随着血液的流出不断降低。 他从未这么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然而长时间的奔波逃命已经让他没有力气继续前进，甚至没办法抬起手按住自己的伤口。 男人的大腿上还有枪伤，用脏污的绷带堪堪缠住，只是那绷带又被血染红，如今干涸成一大片深色。 眼前是没有尽头的高大树木，全然是荒无人烟之地，这里可以很好地隐藏他的行踪，同样也很难让他等到救治。 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蜷起的手指拨动了泥土却无法抬起，在呼出的气息凝成的白雾里，他似乎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逃亡持续了很久，一路上有太多人为了保护他而倒下，还有很多为了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而生死不知，到进入长沙境内，他身边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但是那人也已同他失散。 一开始男人并不理解为什么那些人会如跗骨之蛆般对他们穷追不舍，也不理解为什么族人要拼尽全力地让他活下来，他只知道逃，直至现在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也许人将死之际都是会走马灯似的重现这一生的记忆，他出生于一个庞大的家族，可惜本外有别，他并不属于尊贵的那一支，然而这并不影响他长久的优渥生活。 但是变故来得太突然了，他根本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冠上了叛徒的名头，他们这一支族人都成了叛徒，被迫开始了漫长的逃亡。 现在，他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的眼皮越来越重，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从未畏惧过死亡，却也不愿意就这样不清不楚地死去，不愿这样屈辱而难看地死去。 忽然他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踩过枯叶离他越来越近。 男人的神经骤然收紧，他几乎是拼着最后的力气拿起了手边的枪，他尽力分辨着来人的方位，正当他想要侧过身子的时候终于听到了那脚步声的主人的声音。 “……人？”那声音缥缈得像雾，仿佛自山间而来又被风吹散，他松了一口气，这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的声音，不带丝毫恶意和杀气。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女子的声音再度传来，男人半举起枪的手脱力垂下，他偏过头去，看清女子的模样后有一瞬的怔愣。 女子身穿白色长裙，一头如瀑青丝半挽在脑后，肤色白到透明，眉目如画，竟似从古代仕女图中走出的美人。 是他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倾城绝色。 “你……”男人万分困难地从喉间挤出一声气音，还没等他多说什么，女子便蹲在了他身旁，说道：“你好像快死了，”她伸手握住了男人的手腕，她手掌的温度竟然比这寒风还要冷上许多，“你认不认识一个姓张的人？” 男人下意识地想挣开她的手，女子并没有用力，但他太过虚弱，完全挣脱不开。 这女子给了男人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她的出现本身就异常诡异，这里已是深山，况且如今这乱世，怎么会有女子敢孤身一人来这样的地方，再加上她异于常人的穿着打扮，男人不禁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自己临死前见到了鬼怪。 见男人不答话，女子握住他的手紧了紧，“你不认识？” 男人垂头看向她握着自己的手，那已经不能用白皙来形容了，真真是透白如上好白玉，尤其是对照着他满是脏污的手背。 不过他也确定了这触感是真实存在的，眼前的女子并非他的幻觉。 短短几秒，他的心思已经千回百转。 “我认识……姓张的人，那……你是不是可以救我？”男人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这句话。 “嗯？”女子眼神浮现出迷茫，似乎并没有听懂他的话的意思。 男人这才抬眼仔细看她，出乎意料的是，女子分明生着一张如妖似魅的脸，眼神却干净澄澈得过分，他甚至觉得可以用“不谙世事”来形容。 可结合她方才那几句话，又好像是在情理之中。 她的确不太像个“人”。 因为家族关系，他清楚这世上的确存在着某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现在好像是正巧让他碰到了。 “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你能救我，之后我会带你去找姓张的人。” 女子眨了眨眼，“好。” 她答应得毫不犹豫，根本不曾怀疑男人话中真假，更没有想过他口中姓张的人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姓张的人。 男人眸中闪过不明的神色，他并非精于算计的人，更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只是这场逃亡教会了他太多东西，然而此时他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涌上了些许难言的情绪。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救你……是要让你的肚子合起来吗？”女子看了看他腹部还在流血的伤口，问道。 “咳咳……”男人捂唇咳嗽起来，“对，合……起来。” 他话音一落，就见女子松开了他的手腕，将手从他的腹部上方划过，一阵微酥的暖意过后，他腹部那条刀口便瞬间消失无踪。 男人虽有了心理准备，可眼前的场景还是让他惊讶不已，只是惊讶之后，更多的却是无奈。 “还有里面的伤……”男人说道。 原来女子口中的合起来也仅仅是合起来而已，成功止住了血但是并没有让他的伤愈合。 女子歪着头看他，“所以，救你，是治好你的意思吗？” 男人抿了抿唇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不是一直在山里，没有和其他人接触过？” “啊？”女子看起来有些疑惑，她摇摇头，“我记不得了，我刚醒过来。” “记不得了？那你还知道你是谁吗？”男子问道。他并不怀疑她的话，只是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因此被牵扯进什么麻烦事中，他的处境已经够麻烦了。 “我知道。”女子似乎对他的问题有些不开心，“我只是记不得事情，又不是傻掉了。” 男人语塞，他总不能说，你现在看起来有点不太聪明…… 正当他思考措辞的时候，女子忽然咦了一声，她看向来时的方向，说道：“好像是你的同类过来了。” 男人心里一惊，“什么？”他努力分辨着声音，耳畔却只有呼啸的风声。 “哦，你应该是听不到的，那就是你说的姓张的人吗？”女子眸光染上亮色。 “不是，人很多吗？”男人的表情有些紧张。 听到他果断的否定回答，女子明显变得失望，她点点头，“既然他们是你的同类，他们会治好你的。” 虽然她也可以治好他，让他完全恢复到健康的模样，但是若使用了太多灵气，她怕自己会坚持不到找到那个人的时候。 男人叹气，“他们不会救我，他们会杀了我。”他顿了顿，目光极为认真地看着女子，“只有你能救我，求你，救我。” “可你们不是同类吗？”女子不解。 “……”男人张了张口，他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他们不仅是同类，甚至还拥有相同的血脉。 “如果我被他们杀了，就没有办法带你去见姓张的人了。” 闻言，女子眉头一皱，“你们怎么这么奇怪。”说完，她站起身，抬手挥了挥。 男人只感觉地面开始下陷，眼前闪过刺眼的白光，待白光散去，他已身处于一个完全不同于方才的洞xue之中。 这是个被密封着的石洞，三十平米大小，顶部很高，被四周漂浮着的星星点点的荧光照亮，有生着紫色小花的藤蔓贴着石壁垂下，底部铺着厚厚的干草，靠东边的位置有一棵半人高的枯树。 “这是我醒来的地方，他们不会找到这里。”女子盘腿在男人身边坐下，“除了肚子上，你应该还有别的伤口？” 男人又咳嗽了一阵，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的一切实在是过于超出他的认知，不过现在的确是自己身上的伤更为重要。 于是他嗯了一声，“腿上有枪伤，左手手臂骨折，还有后背……” “好麻烦。”女子打断他的话，“算了。”说着她便站了起来往一旁走去。 男人以为她是嫌麻烦不愿帮他治伤了，连忙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却听女子继续说道：“我直接给你吃一颗果子。” 女子走到了枯树前，男人看见她右手被金光包裹，而后那金光源源不断地灌入了枯树之中，数息间，那枯树便如逢春般重新焕发了生机，很快，最高的枝头上结出了一个枣子大小的红果。 女子一将那果子摘下，那树又瞬间变回了原本的枯树状态。 “吃。”女子把果子递到男人唇边，男人愣了愣，张口将果子吃下，极酸的口感让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不过咽下后，他立马就感觉自己重新有了力气，身体开始逐渐恢复。 “这是什么东西？”男人问道。 “记不得了，但是它能治好你。”女子重新在他身边坐下，“你真的认识姓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