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基利安一醒来的时候就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仅是因为身下的床变宽敞了一倍，空气中微妙地掺夹了不属于他的气味，更重要的是在房间外有一个陌生却莫名耳熟的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但基利安没有第一时间理会门口的声音，他干瞪着眼睛注视头顶刷得雪白的天花板，然后开始回想睡觉之前发生的事情。 只是如同过去十七年的生活那般平常，与埃唐打FIFA、去附近的空地踢球、与家人们围着录像看球。最多称得上特殊的昨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他难得有些睡不着，迫不及待想要去训练场踢球的心情已经澎湃到要冲破他的胸膛。迷迷糊糊之中他想起了第一次作为巴黎圣日耳曼的球员出战，基利安自认为不是容易紧张到手足无措的性格，但巴黎圣日耳曼对于他而言实在是有些特殊。这并不是邀请他的俱乐部中实力最强劲的，却是对他个人意义最深的————那可是位于巴黎，意味着全国人都会密切关注着的俱乐部。 作为刚进入俱乐部的新人要学会低头做人这一点，基利安从来没有烦恼过，他当然会服从更衣室的规矩，但这却并不意味着他会放弃他所能掌控到的每个球的机会。基利安的目标从来都是要做最棒的、足以刻在岁月史书上的存在，这同样也是他当前拒绝皇马的原因之一，没有办法上场获得球权是无法得到任何的进步。在这方面，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家人们都无比地坚信，U19作为替补登场打破历史记录和带领着摩纳哥获得法甲联赛冠军都证明了一切————只要让他拿到球，那么奇迹就会发生。 而令基利安没有想到的是，他在巴黎圣日耳曼还结识到了不可思议的羁绊，就像小时候全家一起看巴萨夺冠的时候他父亲说的，没有人会不爱MSN。 基利安低下头浅笑，他突然想起今天应该是训练的第一天，那么他所期盼着的也即将会在这美妙的周一发生。他寻找着手机，试图与可能、或者大概率会在今天早上迟到的人交流一番这个假期他所能想到的精妙战术。 用面容解开锁屏的时候基利安还尚未注意，直到他发现手里的机器并不是他的手机：尽管外形大小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手机屏幕上缺少了上下的边框和关键的home键。这似乎看起来更加新颖的设计，却着实让基利安感到脊背一阵发凉，一种被他潜意识忽视的怪异像夏天井盖都无法掩盖的恶臭不断翻涌而上。 首先就是他的床头柜上多了一本厚重的笔记本，里面是用各种不同的语言记录着从昨天发生至十年后的日记。并不是每天，但间隔几天就会有一篇。那上面大多是用西班牙语、意大利语、阿拉伯语和其他小语种写下的，除此之外本子里只有第一页用法语明确地写了一串地址。基利安认出了是自己的笔迹，但在他的记忆之中他从来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或许在看书的时候会做笔记，留下一些痕迹，而这与写日记之间有很大的差异，他不会放任自己浪费时间在这种无所谓的事情上。 其次是他的房间，不，准确来说，这是一间看起来相似布局的房间。除了基本的家具都被更新换代了一番，关键这里还到处充斥着另外一个人生活过的气息。从桌子上反扣的相框、铺满半张床的枕头和堆在地上的游戏机来看，基利安几乎可以确认这并不是他的房间。 所以这是什么？绑架？ 基利安吞咽了一下，如果是将他完好无损且悄无声息地从巴黎的家里绑架到这里，这完全没有道理。他在这间密闭的空间里感受不到一丝的紧张，而一开始将他吵醒的声音也已经消失了许久。 基利安走向了旁边的桌子，他想要通过相框了解这房间的主人，但结果却着实让他大吃一惊————这是个极大的相框，大到相框的玻璃可以倒映出他整个上半身，那上面拍摄了他背着内马尔的场景。背景是在绿荫场前，巴黎圣日耳曼的大旗高高地飘扬在身后，值得注意的是图片里唯二的两位主角笑得十分灿烂，即使只是定格在了某个瞬间，基利安依旧能够感受到现场的那份无与伦比的快乐与兴奋。这是一种他至今都无法触及的喜悦，是只有在两个人完全信任，彼此都拥有着强烈的感情时才会碰撞出来的神秘磁场。 作为一个天才，还是一个早早意识到自己天赋的孩子，基利安在同龄人之中总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特别是从小就性格原因转了很多学校的缘故，他明白父母是为了给他更好的教育，但这一点则间接导致了童年时无人陪伴的孤独。自出生起身边陪伴着的都是家人和长辈，这让基利安在面对交友问题时会下意识地选择年长的人。他们足够成熟，并且能够理解自己，而这个决定却也有让基利安困扰的地方————他会被不平等地看作是孩子。 他目前唯一所能做的就是不让这种情况发生，他有尝试过在第一次被哥哥邀请去参加队里比赛的时候炫技，试图证明自己并不弱，也并非是个不懂事的家伙，但结果却是被臭骂一顿幼稚鬼。 于是恶性循环，一方面基利安与同龄人之间没有共同的话题，另一方面他又渴望得到年长一辈的认可，这就致使他的身边即没有能够分庭抗礼的对象，又没有能够吐露自己真实内心的朋友。 基利安曾一度感受过寂寞，依稀之间，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影子，孤独而无助地徘徊在天地之间的重压阴影下。他感受不到课本和电视中所说的友情的滋味，他见不到想看的，听不到想要的，触不到想牵的，抱不到想爱的。即使身边路过一万个，却没有一个是适合的，他只能任由着心中多年的溃烂渐渐扩散腐烂，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但内马尔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他参加过无数的顶级比赛，拿过最高的荣誉，他是被基利安贴在房间墙壁上的偶像。同时，在俱乐部他们的相处让基利安感受不到他们之间有相差了六岁，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使两个条件并存的人。 玻璃上反射出基利安无意识的微笑，如果说绑架他的人想要借此来卸下他的防备，那么很幸运地通知他，他做到了。 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相框，基利安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奇妙的念头：假设那本日记本的主人真的是自己，并且最后一页的日期没有写错的话，那么他或许就是到达了不属于他的次元空间，而更进一步推测，他或许就是在他所处的未来！ 为了印证他的想法，基利安率先拿起手机，值得庆幸的是新手机并没有再多开发令人棘手的cao作，他很顺利地就打开了他的帐号。未来的基利安似乎一直按照他一直规划的道路在前进，他成功地从巴黎圣日尔曼转会到了皇马，并且终于穿上梦寐以求的白色战袍。 19岁的基利安很快就沉迷在他的社交帐户之中，29岁的基利安创造了历史，不断书写着足球界的未来。而发展至此，不再有人去怀疑基利安的实力，他拥有着名声的同时享受了来自全世界的赞誉和夸奖。从某种意义上，他真的成为了他想成为的那个人。 从短暂的亢奋中回过神，基利安不再怀疑他起初对于时空穿越的猜测，但下一秒他却陷入了迷茫。 如果这里是十年后，那么19岁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至于为什么如此确定自己并不是所谓的失忆，是因为十年后的基利安显然是为了能够在赛场上加强对抗能力而特意增肌，甚至他的身高也突破了一米八的大关。大脑或许会欺骗他，但是生理反应是真实的、无法做到伪造的。 基利安再次看向那本奇怪的日记，他开始无比地确信这本日记就是由十年后的基利安书写下来与他交流的。但这个说法似乎又解释不清他的动机，按常理来说，用不同的语言一般是为了防止别人能够看懂，如果这个别人不是他，那又会是谁？不管怎么样，首页的地址一定是起着关键作用，或许就是未来的自己在指引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没有再想太多，基利安收拾一番后便准备离开房间，验证他现在到底在哪里的最后一根稻草大概就在之前声音的主人身上。 未来的基利安似乎并没有选择再和父母住一套房子，这里更像是临时的住所，因为在他这一层的其他客房里几乎都没有居住过的痕迹。楼下传来了解说比赛的声音，混杂着录像带滋滋作响，基利安心里大概猜到了来人的名字。 “埃唐？”他带着迟疑的声音叫着沙发上留着脏辫的男人。 电视屏幕上的画面瞬间被黑屏，像是被发现而故意掐断的。沙发上的男人清了清嗓子：“你下来怎么一点声音都没————” 埃唐转过头的一刹那似乎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基利安摸了摸鼻子，他知道现在无论是从体型上还是气质上都会被家人们看出破绽，但他还是镇定地耸耸肩，标志性地向下撇嘴，“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我不是现在的我。” “......哥？”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没错，我————埃唐？！” 基利安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双手僵硬地在埃唐的后背悬空了片刻后轻轻抚上，“没必要这么激动吧？你真是长高不少啊，比我都高了。” “哥。”埃唐抱住他的力度又重了些，基利安想起刚刚埃唐着急忙慌地甚至翻过了沙发背椅都要冲过来抱住他的架势，他有些好奇地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埃唐？” “......不，没有，我只是见到哥太激动了。”埃唐松开了手，但基利安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用手指擦过眼角，而这一点就更加证明了埃唐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是我们吵架了？嗯，我是指未来的你和我。” “没有的事。”埃唐插着口袋靠着沙发背倚，他看上去放松了许多，而视线却一直注视着基利安，似乎是害怕他立马就会消失。埃唐叹息了一声，轻声补充道：“我只是，很久没见，很想你。” “傻瓜，你要来不是随时可以见到吗？”基利安抬手拍着埃唐的后脑勺，他这个弟弟在外人面前总是表现得很腼腆，所以像是有什么活动基利安都会尽量地将他带在身边。他们是家人，而埃唐是他唯一的弟弟，他作为哥哥的理所应该这么做。而且别看现在埃唐已经成长到他几乎不敢认的程度————他的五官已经完全长开了，但发型还是一如既往地留着以前的脏辫，只是将刘海梳到了两边以露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话是这么说......”埃唐的声音越来越低。 “先不说这个了，哥你是从什么时候过来的？” 埃唐领着基利安坐在餐桌上，他则返回厨房将一早就准备好的早餐端给基利安。基利安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埃唐，包括他是从哪一天过来的，也交代了他是怎么从社交软件中推理出他现在的处境。 “果然是那一天。”埃唐喃喃道，作为交换他也将目前的情况介绍给基利安：现在是皇马长达两个月的休赛期，所以他们全家人决定从马德里搬回到了巴黎的老家。只有基利安反常地选择单独留下来，而此次埃唐则是应着mama的话来劝基利安回去的。 “不过现在看来也不用着急了。”埃唐向后伸了个懒腰，神色轻松，“哥，需不需要我带着你出去转转，练练脚？” 基利安思考片刻还是拒绝了埃唐，他有自己的打算，现在自身的问题还有很多没有搞清楚，贸然地出门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对埃唐说明他想在这里呆多久都可以，mama和爸爸那边他会向他们解释清楚。 “哦！”埃唐捂着嘴惊呼，他有些坐立不安地在椅子上调整着坐姿，“我忘了说，爸妈他们在七年前就分开了.......我想这件事你必须得知道。” 啊。基利安感觉到周围的时间都静止了，他张开了嘴，但喉咙仿佛是被棉花给堵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你还好吗？”埃唐担心地看着他，像是看到一只路边被汽车碾到而奄奄一息的小狗。 “嗯，我还好，我能理解，真的。”基利安握紧了手里的餐具，他沉默地将盘子里的豆子一一挑拣出来，随意叉起几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他们虽然不在一起了，但他们依旧负责你的事情，爸爸是你的经纪人，而mama她开了一所经纪人公司，手底下也有很多————” “埃唐。”基利安打断了他的弟弟，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我突然想起好像把手机落在楼上了，我上去一趟。” 话毕还没等埃唐的回应，基利安便推开了盘子起身快步逃进了自己的房间。随着房门被关闭，整个房子听不见一丝的声音。 基利安背靠着门慢慢坐了下来，他双手抱着头。说他没有想到这个结果那是假的，似乎生活中有很多的细节都被他忙碌的足球生涯所忽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的父母依旧相爱。 他们依旧会就讨论基利安未来职业生涯的事情到半夜，直到埃唐抱着足球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基利安半眯着眼睛坐在两人的中间无聊地玩手机，他们才会停下来默契地一个抱起埃唐去他的床上，一个则会把商量的结果转述给基利安。互道晚安后，基利安会目送父母相互搭肩打着哈欠回房间，然后听着房间里传来细碎的说话声音，曾几何时，那是基利安最幸福的瞬间————全家人都在为他的未来而努力。 但就在下一瞬间，这幅完满的画面像面镜子被埃唐的话所击碎，基利安从来都知道他的父母行事作风都是雷厉风行的那一挂，所以他们既然做出了决定，那么破镜就再也不会重圆。他应该要学会尊重父母的决定，就像他们从小就尊重基利安的天赋一样。但是这一切又似乎发展得过于迅速，快到19岁的基利安还无法做到自我消化。 他拿出兜里的手机，翻阅着通讯录，手指划到查加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他们的对话还维持在昨天。查加一直是他最亲密的朋友，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基利安现在却完全没有任何的心情再费心向他解释他并不是昨天的他。他需要找一个聊天记录在很久之前并且他还信任的人，于是内马尔的名字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出乎意料的是，基利安翻遍了整个通讯录列表都找不到内马尔的名字，他甚至用了简称，却也只找到一个N的神秘人。他与N的对话保持在一个月两三次的频率，而内容更是简略到只有数字的程度。 暂且抛开这位N不提，基利安又打开社交软件找出内马尔的帐号，但私信的界面却显示他被拉黑了。 无数的疑问像雨后的蘑菇一个个疯狂地蹦出，令基利安还来不及沉浸在悲伤之中就陷入了另一层困惑。 所以说，十年后的基利安到底给他惹出了多少个烂摊子要处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