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冰裳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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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魔大战,冥夜掉落弱水。 失去意识前,他心中尚存挂念。 自那一次后,天欢多次离开上清仙域,有时候甚至长达几个月才会回来。就算冥夜绑着她,关着她,她也能逃走。 天欢那寻找神器的执念让冥夜十分担忧,他害怕她会入魔。 前些日子,天欢又出去了,一时没有回来。魔神突然来袭,冥夜带着上清仙域抵抗。后来,被打落云端、身受重伤地掉进弱水中的时候,冥夜还庆幸着,还好天欢出去了。 如果她不走,她也一定会和自己一起受伤、一起掉落弱水。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天欢总是陪伴着冥夜。 在蚀骨的剧痛中,冥夜缓慢地阖上了眼睛。 最后的视线里似乎出现了一只……蚌? 黎苏苏满身是血。 她在弱水里游了许久,才找到重伤昏迷的冥夜。 虽然她的蚌壳被溶解到近乎透明、痛不欲生,但是她还是为救回了冥夜而心满意足。 冥夜守护了苍生,却没有一个人来救冥夜。 可是桑酒会永远记得他,桑酒永生都不会背弃他。 最后,黎苏苏挪动残躯泡进水缸里,失去了意识。 “冥夜!” 浑身是血的天欢寻到了此处。 冥夜躺在床上无知无觉,他唇色苍白、气脉虚微,被斩天剑伤及的伤口渗出血迹,身上还有浓重的弱水气息。 “是天欢来晚了!”天欢后悔不已。 她寻得一处灵脉,又意外获得了火阳鼎。于是,天欢让火阳鼎认主,又将自己的水灵根彻底洗掉了,才返回上清仙域。 她哪里知道神魔大战已经开始了,战场上失去了那个她永远跟随、仰望着的身影。 她回头,看到水缸里飘着的、伤痕累累的河蚌。 难道这就是那个蚌妖……桑酒? 哼,偷了舍利子的罪人总算为自己赎了些罪。 天欢没空管她,专心为冥夜疗伤。 冥夜被斩天剑所伤,又在弱水浸泡多日,岂是苦等就能把他等好的? 还好天欢已经洗经伐髓,成为单一天灵根,她又带着许多找来的宝物,都能用在冥夜身上。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为了救回冥夜,天欢耗尽了自己的灵力、辛苦得来的仙器或者破碎的神器,最后,连刚刚洗出来的火灵根都隐隐作痛。 还好,斩天剑的魔气彻底褪去,浸入经脉的弱水也被一一除去,冥夜终于转危为安。 剩下的就是好好养着。 天欢四处查看过了。 那蚌妖洗了一条灵泉出来,虽灵气不足,但也堪堪能用。 神魔之战还在继续,上清神域里一片混乱,连宫殿也失了几座。现下,天欢又将启程去对敌,因此,将冥夜留在这片竹林是最好的选择。 天欢从上清仙女那里听说过,这个蚌妖苦恋冥夜。 她既然能从弱水里把冥夜救起来,那么后面也能够代替天欢照顾好他,天欢没什么不放心的。 于是,把冥夜寄放在蚌妖这里后,天欢回到了神魔战场。 父亲陨落了,冥夜也不在,她要替他们守好上清仙域。 冥夜是在七年后醒来,又花了三年的时间才逐渐恢复了五感。 他知道身边有一个人在照顾他,带着爱意。 虽然冥夜刚开始以为是天欢,可慢慢地,他就知道了那不是天欢。 这个照顾着他的人给他的感觉与天欢截然不同,起码天欢不会故意往他面前凑,只为了多一点身体接触。 天欢只会直接握着他的手臂。 冥夜又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看到的那只蚌,他意识到了,这个人或许就是桑酒。 桑酒也是如此,一有机会就刻意和他靠近。 在意识到这件事后,冥夜的心沉了下去。 桑酒就对他来说,就有两次救命之恩了。 上一次,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冥夜被蚌王逼着娶了她,可冥夜也冷落了她一百年。她带走了舍利子,冥夜不再追究,只当缘尽于此。 下一次,冥夜又该如何报答桑酒? 用正妻之位吗? 用心仪之人的地位吗? 可是,冥夜之前还想着,神魔大战后,他就去跟蚌王和桑酒提出结束这段不明不白的婚事,然后再迎娶天欢。 天昊早已将天欢托付给了冥夜,若是神魔大战冥夜能活下来,他应该给天欢一个交代。 冥夜了解天欢,天欢绝不会允许桑酒以妃子的身份呆在冥夜身边。 如果冥夜不及时地跟蚌族和桑酒说清楚,天欢恐怕会为了冥夜能“干干净净地”成亲,彻底地解决蚌族和桑酒。 蚌族算计冥夜的亲事这件事在天欢看来罪无可赦。 冥夜现在想来,发现定水印神芯被冥夜吞掉后,蚌王想要的无非就是两件事。 其一,冥夜守护漠河蚌族万年;其二,庇护桑酒,为她祛除浊气。 前者才是蚌王最主要的目的。 冥夜是上清仙域最有可能成神的仙,蚌王想着,只有冥夜才能成神,只有冥夜才能护得漠河万年。 因此,出于这个目的,蚌王才会在神芯一事后留下冥夜一命。 的确,桑酒在定水神芯这件事里是最无辜的一个。 如果不是桑酒好心救下冥夜和天欢,定水印不会失去神芯。冥夜吞掉定水印神芯后,桑酒觉得是自己的错,又抽取了灵髓赎罪。她的灵髓却只够平漠河十年妖气,蚌王依旧要向冥夜借舍利子。 可正因为这莽撞地一抽,桑酒再无修仙可能。 因此,蚌王才会把主意打到冥夜的婚事上。 蚌王抱着侥幸觉得,只要桑酒嫁给冥夜,成为了冥夜的人,冥夜多多少少都会照顾桑酒。有了姻亲,冥夜保漠河万年平安这件事也会更容易实现。 可他没想到冥夜表面上答应了,心中却一直怀着被逼娶亲的不满,漠视桑酒独孤、寂寞又辛苦地生活了一百年。 蚌王算计冥夜的婚事,可最终被算计的,却只有他的女儿。 回想此事,冥夜只觉得蚌王要错了东西。 他没有要桑酒再入仙缘的机会,而是将桑酒的命运寄托在了别人身上。他忽略了桑酒在上清仙域的尴尬地位,甚至都没有向冥夜争取正妻之位,似乎是觉得,冥夜偶尔给桑酒掸掸灰就好了。 与蚌王相似的是,天昊对冥夜有师徒之谊、知遇之恩,他也将天欢托付给了冥夜。 可是,天昊与蚌王不同。 天昊的赫赫威名给天欢在上清仙域留下了一席之地,她永远都是上清仙域的圣女。同时,他让冥夜抚养天欢长大,让天欢成为冥夜生命中重要的人。如果他二人成亲,天昊要求冥夜给天欢留出的位置,也必然是结契的正妻之位。 天昊想要天欢过得舒心,蚌王却只让桑酒委曲求全。 另外,天欢和桑酒二人也截然不同。 天欢没有把自己的命运全盘放在他人手上。 她想要跟冥夜长长久久的相伴,但她更想要的还是自己能够成就大道,所以,天欢从未放弃想要洗掉自己相冲灵根的念头。 定水印、天阳鼎,她做梦都想找到它们。 可桑酒总是为了他人不断地改变着自己命运的方向。为了他人不断地无私付出,不管他人愿不愿意,也不管自己的后果如何。 冥夜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天欢和桑酒若是真的因为冥夜而对上,那么,一定会是两败俱伤的场面。 因为天欢执着于自我,而桑酒执着于自己在意的人。 天欢不允许自己的东西被夺走、被染指,一旦让她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她一定会放肆报复对方。 并且,天欢不会觉得自己有错,更不会为此而真心赎罪。 而桑酒呢。 桑酒不希望自己在意的人受到伤害——尤其是因为她的原因,若是她在意的人因她而死,桑酒会不顾一切地反击。 可到了最后,无论是谁的错,桑酒都会归咎到自己的头上。 就像她看到定水印失去神芯后,立刻就不管不顾地抽出了自己的灵髓一样。 如果面临同样的情况,天欢只会让冥夜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就先逃走。 但是—— 在这一场繁乱中,最成问题的不是天欢,也不是桑酒,而是冥夜自己。 若论情爱,现下的冥夜对着这两人,都不算抱有多深的爱意。 天欢是心甘情愿接受的责任,有着相伴千年的过去;桑酒是挟恩而来的羁绊,对他不求回报。 但凡冥夜爱其中一人深一些,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若是爱天欢,就不应该答应蚌王的逼婚;若是愿意接纳桑酒,就应当先解开天欢的心结,为天欢谋划出路。 可冥夜做了什么。 冥夜在自己还只在意天欢的时候,轻率地娶了桑酒。 成亲后,桑酒没有得到应有的对待,却一定会因为自己作为冥夜妃子的身份被天欢记恨。因为从小到大,天欢都认为自己才应该是冥夜的心上人、身边人。别人抢了她的东西,她怎能不报复。 日后,天欢和桑酒若是不死不休,那么,一定是冥夜的错。 叶冰裳恍然睁开眼。 她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不是冥夜。 幸好。 下一刻,她又失去了自我意识。 “冥夜!” 天欢扑进他的怀中,她不停地掉眼泪:“你终于醒了!” 这十年来她都在战场上,只能偶尔过来看一看冥夜的状况,看一看那蚌妖能不能照顾好冥夜。 冥夜安慰她:“让你担忧了。” 天欢咬着唇摇头:“我没事。” “上清仙域众仙幸不辱命,已重伤魔神、打退魔军。结束神魔之战,指日可待!” 冥夜看着她坚毅的目光,说道:“天欢,辛苦了。” 他养大了天欢,他知道她有多娇气。 可那样小的一个女孩,负着父亲的愿望和整个上清仙域的期待,在十年的神魔之战中长成了真正的“天欢圣女”。 “走吧。” 冥夜给桑酒留下一段话,跟着天欢重返战场。 天欢发现了这件事,岂能无动于衷,她派了个女仙把那段话抹掉了。 桑酒算什么东西,还值得冥夜给她留话? 不过,蚌妖替她照顾冥夜这么久,还算有点功劳。 天欢漫不经心地想,等神魔大战结束,待她杀了那个卑劣钻营的老蚌妖,就留这个小蚌妖一命吧。 回到上清仙域,冥夜不过只花费了几日恢复修为,便匆匆地拿出了三叉戟对战魔神。 最后,魔神身死,神魔之战结束。 天欢带着上清仙兵又来到了漠河。 战神冥夜因为重伤还在修养,上清仙域为战事扫尾,清扫魔气聚集之处,将所有魔物封印于深渊。 “漠河蚌妖私藏魔物。” 天欢看着这些强撑起一口气的老蚌妖和小蚌妖们,轻飘飘地说道—— “杀。” 蚌妖一族本就力小势微,又长年偏安一隅,未经磨练。他们对经历过神魔大战的仙兵仙来说,只是一盘散沙。 不过瞬息,曾经平和祥乐的蚌王宫就成为了一个血窟。蚌族皆被碎壳破rou,大大小小的珍珠散落了一地。它们失去了光泽,也能看出也不够圆润。 天欢缓慢地走过,她看着那些染血的珍珠,对身旁的仙子说道:“这些珍珠怎么这么难看。” “圣女说笑了,一群蚌妖能有多大的能耐?”仙子不屑,“他们又能养出什么好珍珠?” 在重伤的老蚌妖和桑佑面前停下,天欢带着笑,说道:“你说得对,这漠河里又能养出什么好货色?” 桑佑吐出一口血:“天欢……你公报私仇……” “呵。”天欢持嗤笑,捏起自己的锦雾绫,“你们蚌妖卷走舍利子不还在先,私藏魔物在后,我不过是秉公行事,哪里来的公报私仇!” 话刚落音,她的锦雾绫便狠狠地勒住了桑佑的脖子,将他摔在一旁的巨石上。 桑佑咳血不已,他无力支撑人形,变成一只河蚌,半块蚌壳从他伤痕累累的身躯上掉了下来。 “佑儿——!”老蚌妖撕心裂肺地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 天欢用锦雾绫啪地一声扇在了老蚌妖的脸上。 “吵死了。” 蚌王瞪大了眼睛,他的脸被抽得生痛,闻到了锦雾绫上的血腥味。那是桑佑的血。 “天欢!你不过就是记恨我女儿嫁给了冥夜——” “啪——!” 又是狠狠地一扇,老蚌王滚落一边,咳出一口血。 天欢冷笑了一声:“桑酒算什么东西?” “一个没结契、还倒贴的蚌妖能让我大动干戈?你把你那好女儿也想得太厉害了些。” 她上前踩在老蚌妖的头上,将他的脸狠狠地压入被蚌族众妖的血rou浸染的泥沙中。 天欢冷眼看着他,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你?” “你以为我不知道,胁迫冥夜娶桑酒不过只是障眼法,你真正要的是冥夜护这蚌妖一族万年!” 蚌王鼻子里满是血腥味,他心神震动,还是下意识反驳:“冥夜本就该护苍生,我们也是苍生!” “既如此,那你何必多此一举呢?” “冥夜爱苍生,他本来就护着漠河。可你挟恩强逼他娶桑酒,冥夜反而厌恶起了你们蚌族和桑酒。”天欢捂唇笑,“我长这么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冥夜那么讨厌一个人的样子呢。” 她俯身,低声说道:“桑酒被冷落、被欺凌,今日你们蚌妖之祸——” “皆是拜你所赐。” “我要是你啊……”天欢狠狠地踩碎了蚌王的头颅,“我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埋了。” “啊……” 蚌王一声痛呼都能没发出,就打回原形,彻底身死。 “啧。” 天欢看着自己漂亮的鞋子上挂着破碎的蚌壳、蚌rou和黏液,觉得十分恶心。她皱着眉踢掉了鞋子。 仙子不赞同地说道:“圣女,这地方这么脏,怎么好直接踩。” “别担心。”天欢凌空而起,唤出天阳鼎和自己的本命火,“把这些臭鱼烂虾一块儿炖了,就干净了。” 又有rou,又有水,就差天欢这点火了。 “圣女英明!” “如此魔物也将一焚而亡!” 那一日,水里生火、波涛汹涌。 漠河底下的蚌王宫被大火焚尽,只有一块属于桑佑的蚌壳侥幸在火焰和水流冲击之间被冲上了岸。 “没有实力,还敢自封为王!”女仙抚摸着手中的白绫,“连天欢圣女的锦雾绫一招都接不住,枉这老妖怪还修炼了数千年。” “走吧,泡了这么脏的水,我现在觉得自己全身都是妖气。”另一个女仙嫌弃地闻了闻自己的袖子。 躲在一边的黎苏苏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蚌壳,流下了眼泪。 十年之期到了,她本来是带着舍利子来平息漠河妖气的,却遇到了这些将要离开的仙兵仙将。 属于桑佑的蚌壳记录了桑佑死前蚌王宫里发生的一切。 天欢…… 黎苏苏抱着手里的蚌壳,她想,她第一次这么恨一个人。 明明漠河会有冲天的妖气,全都是拜她和冥夜所赐。 哥哥说得没错,自己就不该在百年前救下这两个人。 黎苏苏从来没有恨过冥夜,他喜欢天欢,她不怪他。他冷落她百年、他三年不曾记起她,竹林不告而别,黎苏苏都不恨冥夜。 然而今日,黎苏苏恍惚想起十年前的夏天,她听见蝴蝶小妖们羡慕地说—— “冥夜真君用世上最美的云锦和薄雾为圣女做了本命法器,那法器能庇佑她邪魔不侵。听说,那些多余的云锦还为她做成了锦雾绫。” 是啊,冥夜为天欢做了世上最好看的灵器。可那灵器,后来杀死了她最在意的人。 黎苏苏在漠河中爱上冥夜,在漠河捡到冥夜和天欢,可是,也在今日的漠河,开始恨天欢,连同恨冥夜。 她对他十年的守护,像个笑话。 黎苏苏想着—— 她要去杀了天欢。